生命中那时光
有一种风声,传了好几天了,就是我们可能要离开家,到很远的地方去。这让我们兄弟姊妹心里怦怦直跳,有些紧张 ;隐隐地,又有些期盼。终于,某天晚上,院子里的鹅们和狗都安静下来后,母亲郑重地对我们说,明天早晨走。
我们听了,像士兵接到了指挥员命令,瞬间进入了临战状态,开始整理各自的东西。好收拾的先收拾 :一只装有钢弹的跩(陀螺),被我摁进一只广口瓶,并用棉花塞住 ;一把小刀,我裹了两三层“田字格”纸,压进了一只纸药盒。接着就到了重点,整理画书 :《童年》、《在人间》和《我的大学》必须带走 ;《小马倌》里的“大皮靴叔叔”是最爱,也不能丢下 ;难以割舍的,还有《红灯记》和《智取威虎山》,因为李铁梅像孪生妹妹中的春燕,而小常宝则像春晓。《一块银元》太吓人,就不带了 ;但是《一支驳壳枪》带不带呢?我很纠结。接着,更棘手的难题来了 :“胡里”怎么办?“芦花”
怎么办?鹅们怎么办?大狗怎么办?……
“胡里”是一只小公鸡,妹妹春晓为它起的名字,出处不详 ;“芦花”则是一只小母鸡,因为毛色像芦苇花穗,属实至名归。它们和家里的五六只鹅,与两个妹妹朝夕相处,彼此能够听懂语言、读懂眼神,正像家里那条大狗与我和二哥的关系。
母亲在默默地准备行李,并让我们上床睡觉。我们磨磨蹭蹭地不睡,东藏西掖,开始安置那些带不走的心爱之物。床底下,墙缝里,房梁上,能想到的地方,都想了,都试了,直到母亲下达立即入睡的命令。我们躺在床上,把耳朵像兔子那样竖起来,听着母亲忙碌的声息 ;眼睛睁得很大,看见母亲的身影随着灯影摇晃。渐渐地,我们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黑暗慢慢消退。灰蒙蒙的光线里,从大新庄赶来的李传民,已经在院里架好了独轮车。李传民是个方脸汉子,话不多 ;不像他蓄有唇髭的麻脸哥哥李传公那样能说会道。独轮车两侧的柳条筐里,已经垫上了柔软的稻草。两个 5 岁的妹妹,睡眼惺忪,分别被抱进了两侧车筐的上侧 ;8 岁的二哥和 7 岁的我,则昏头涨脑地爬入车筐下侧。车杠上,安放了母亲打好的两只包袱。李传民架起车子,试了试分量,回头对母亲说,老周,你“脚轧车”(即自行车)快,我先走了。
独轮车出了院子,很快到了村口。我们看见,天还是青灰色,西天上还有几颗大星,东边则透出一些橘红色。村边,有个早起的扛着铁锨的村民,神情疑惑地望着我们。母亲从后面跟上来了。她的自行车后座上,坐着 11 岁的大哥 ;前梁上,坐着 10 岁的姐姐 ;车把上,则分别挂了两只提包,印着武汉长江大桥和飞机图案的那种。我们在村口会合了。母亲回头看了看家所在的那条街,又向村西望了望,神情坚定地说,走吧,传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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