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出来的时间》:
在外人看来,神瑛侍者也就是贾宝玉的出生简直是带着外挂来的——别人顶多出生时含个“金汤匙”,他倒好,一落地直接含着一块玉,外带超五星豪华亲友团:爹是四大家族之首的贾家第三代,皇帝亲自封的工部员外郎,妈是四大家族里金陵王家的嫡小姐,上面有一哥一姐,姐姐从小待他如己出,如今入宫当了皇帝的宠妃,而哥哥英年早逝,更加剧了他的“稀缺性”,这样的出身,无怪乎上至祖母史太君,下至贾府的丫鬟奶妈,无不把他当作珍宝,所谓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出生自带万千宠爱的同时,也意味着要承载全家特别是父母的期待。贾政和王夫人,这对典型的中国式严父+慈母组合的父母,在宝玉身上倾注了全部的希望,甚至将家族的命运寄托在宝玉身上,希望他能够用功读书,走经世致用的路子,给自己挣个前程,也给贾家增加官场上的筹码。
宝玉的父亲贾政是一个典型的中国旧式文人,也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父亲。这类父亲的最大特点是不会轻易表现出温情:外人眼里的贾政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但他一到儿子面前就板起一副要训人的面孔,还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哲学,打儿子打得把贾府上上下下都惊动了。你说他不爱宝玉么?我认为,贾政对宝玉称得上是爱之深、责之切。但是他所受的教育不允许他表现出温情的一面,否则就是儿女情长,不思进取。对孩子如此,对妻子亦是如此,整部书中,我们看到他和王夫人之间的对话,更像是两个同僚坐在一起议事,毫无夫妻之间的亲昵和温情。连元春省亲的那一回,孩子在上面都哭成那样了,他虽然含着眼泪,也只能说出那些冠冕堂皇、迂腐拗口的辞令。
贾政式父亲的另外一个特点,是从来不表扬孩子。仿佛越贬损孩子,越能激励孩子奋发。“大观园试才题对额”那一回,他明明是怀着在众人面前显摆一下的目的让宝玉来露两手,而且宝玉也确实表现不错,但当着众清客的面,他尽管心里无比嘚瑟,表面却是横眉冷对,一会儿“怒斥”、一会儿骂他是个“无知的畜生”,最终,还把儿子的才华说成是歪门邪道、上不得台面的奇技淫巧。
有这样的父亲,我要是宝玉,我见到他,怕是也只想远远溜走,而为人父的言传身教,又该从何谈起呢?
说到宝玉的母亲王夫人,我简直想单独写一篇文章,来吐槽她的愚蠢、无知和可悲。她表面看上去是个菩萨心肠的慈母,动不动就搂着宝玉百般摩挲疼爱,但内心深处,她其实是一个惧怕孩子长大、不肯直面子女青春期的母亲。她担心宝玉学坏,怕他被丫鬟勾引,为此不惜逼死了金钏、抄检了大观园、赶走了晴雯,亲手终结了宝玉在大观园拥有的青春岁月,她看似取得了胜利,而实质上,却造成了宝玉和她之间无法逾越的隔阂,最终将儿子推得更远。
说到底,这对严父慈母在乎的,是这个儿子是否能够通过“仕途经济”来为贾家续命,他们从未走进、甚至都从未想过要走进儿子的内心世界。这样的一个原生家庭中成长的宝玉,注定是孤独的。
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宝玉悲天悯人、内心充满诗意,有着现代所推崇的人文关怀精神,他虽然不爱圣贤文章,却不失为一个才华横溢的文艺少年。但在当时的主流价值体系里,他却只能是一个“无事忙”,在他的父母面前,他只能是一个“于家于国无望”的不肖子孙。所以,即使贾府最终没有败落,宝玉应该也很难成为父母心目中的样子,而只会与父母和家族的期待背道而驰,与仕途经济的宏伟蓝图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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