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堂散文》:
相思树下
雁山园中有乔木,皮绿分叉,生墙角,欣欣然,秀颀挺拔。号相思树,三年一开花,花谢结荚,荚老熟后内有实,曰“红豆”。此树又名“花榈木”,坊问呼之为“花梨木”,可做名贵家具。此红豆为:豆科蝶形花亚科乔木之种实,非裸子植物紫杉科红豆杉之籽。前者结荚,属豆科;后者本紫杉科,偏名“红豆杉”,有个“豆”字夹于其中,故使常人极易糊涂,弄不清红豆树究竟为何物,红豆到底结于何树。这其间差异唯植物学家知晓,常人则不知其详,俱将其呼为“红豆”,都以之为“相思子”。
此地因之得名“红豆小馆”。可见其名为寻常文人所命,与植物学家无涉。
红豆为世人所重,单就其名,先有浪漫之气袭来,神,且为之往。继而,红豆之色嫣然,殷殷可人,其艳,其鲜,其润,其彩,目,顿为之陷。接踵,耳畔悠然飘来,王摩诘之吟:“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其韵,其境,其意,其味,魂,尽为之萦。
一首王维之《相思》诗,则使红豆以“相思子”,或“相思豆”天下名扬,尽入无数情种之慕怀,以之定情,相思,歆羡,向慕,以致互通款曲。此豆,人人所欲,以为两情相悦之意象。故有人缘,孚众望,与月老,红线同义,可谓俗物。然此物又为文人高士,才子佳人所吟,所颂,且又寓意去国怀乡之故国,故登雅室,入芳斋,堪称雅品。故而,一粒小小之红豆,可谓俗雅得兼也。
细考,此物与相思捆绑,其实早在先秦。据考,南朝时,梁之任防于《述异记》中记曰:“昔战国时,魏国苦秦之难,有以民从征戍秦,久不返,妻思而卒。既葬,琢上生木,枝叶皆向所在而倾,因谓之相思木。”夫抗强赢,久征不归。妻病苦恋,哀怨而亡。琢上生木,其叶居然,尽倾其夫去向。常言“人非草木,岂能无情?”谁料此木偏能知人,交心,寄情,通灵,方为“相思木”也。如此凄婉动人之传说,堪称赋予“相思”本体之文本。而此传说之所以不甚流传,盖因王维之《相思》诗,流布太广,影响深远,其意太美,其辉太艳,故掩其质也。
其实,以相思木,或相思豆来喻情爱,也早在唐季以前。比如,梁武帝便著有《欢闻歌》:“南有相思木,合影复同心。”
20世纪90年代初,与小琴、迪儿初到版纳,记得在橄榄坝集市,见傣家妇女将小红豆串成项链,点点殷红,豆嘴带一绺黑丝,组成环链,澜沧江风拂来,红黑轻摇,与阳光,与白云,与蓝天,与彩裙,与绿树相映,煞是好看。问及,答曰:“孔雀豆”,“佛珠链”,云云。好一个“孔雀豆”,不步相思豆之老套,一股傣家清新迎面徐来;而“佛珠链”之谓,刹那贯通佛缘。致相思之情,油然一脉圣洁。可见,红豆之可人,可之广也。
此红豆树故事甚多,而最为园中管理者乐道者,则在民国大闻人胡适之轶事。胡适《南游杂忆》中记述其曾游雁山园,并为此红豆树写诗:
“我们从阳朔回桂林时,路上经过良丰的师范专科学校,我在那边讲演一次。其地原名雁山,也是一座石山,岩壑甚美。清咸丰、同治之间,桂林人唐岳买山筑墙,把整个雁山围在园里,名为雁山园。后来园归岑春煊,岑又转送给省政府,今称为西林公园,用作师专校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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