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琴俄罗斯文学经典译文集·在美好和狂暴的世界上：俄罗斯抒情散文小说选》：
黄昏
加林-米哈依洛夫斯基
黄昏。寒气日益凛冽，结了一层冰的窗子上闪着淡蓝色的火花。
不想伸手去按电铃，只有壁炉里的火照亮了这间斗室。
我坐在安乐椅里，坐在壁炉前面，凝望着流窜奔驰的火苗。
思想也如同这些火苗一样，你追我赶，在脑子里飞驰。永远无法了解，为什么会突然回想起遥远的、已被忘却的往事，重又忍着剧烈的痛楚，体验过去的一切。
宛如透过业已消散的雾幕，我又看见了那双凝望着我的黑眼睛，那张镶嵌在柔软如丝的头发中间的脸，头发是古铜色的，全世界的人们都对这种发色给予那么高的评价。和从前一样，我又被热烈的愿望控制了，真想把嘴唇贴在这些头发上……哪怕是一次也好……一次……一次也不能了……永远也不能了……
我这就告诉你们。现在我已经能够叙述了。
现在，当已经过了这么多岁月——当整个一生都已逝去，当生活的经验犹如燃烧着的烛火。照亮往昔的无知的时候。
是啊，如今，掌握了这些生活经验，我可以尽情反复回味自己过去生活中的错误了。
是这样的……
我是一个贫寒、年轻、初出茅庐的雕塑工作者，一个老成持重的青年，一心只想着自己的艺术。
我是那么老成，人家竟把和我同室居住的一位医生托付给我了。他也很年轻，岁数并不比我大。这位医生的亲属请求我，在他对一位小姐的恋爱问题上，要给他以明智的影响，就是为了这位小姐，他方迁居到莫斯科来的。我尽可能诚恳地影响他，说一些让他扫兴的话，因为情况就是如此：医生的恋爱反正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
现在转变话题，谈谈我和她初次邂逅的情况吧。
我在熟人的一次晚会上和她初次相遇。
我一进去，就在里边的门里看见了她，看见了她那娇小的头。于是一切都完了，简直跟有什么东西在我心里扎了一下似的，仿佛落上了一颗火星，我立刻如同失魂落魄一般。
我忘记了一切——我在哪儿，屋里还有什么人？是亮呢，还是暗？——我看到的、听到的和感觉到的，只有她一个人。我这一生当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无论是以前，还是以后。人家把我介绍给她，我不顾任何礼节，整整一晚上和她寸步不离。我们一直在谈着什么——我甚至永远也记不起来，谈的是什么。当晚会结束，人们都散了的时候，我对她说：“明天我们一定要见面。”
她高声大笑起来，说：“明天恰巧是我们家的会客日。”
我回答：“好的，我去。”
我甚至还没有结识她的亲属们。
我回到家里，躺下来安睡。可是连一分钟也没能睡着。这在我也是头一回。
医生平常总是比我醒得早，他吃了一惊：“你已经醒了吗？”
“我根本没有睡。”
“为什么呢？”
“你是医生，又是个聪明人——你自己说说看吧，这是为了什么。”
他走到我身边，把手搭在我的头上，看了看舌苔，听了听脉搏，说：“昨天晚上你在哪儿？”
我回答了。
“在那儿认识了一位古铜色头发的美人儿？”
我点点头。
“于是你爱上她了？”
“可是我从来也没想到过，恋爱，这就意味着成为另一个人，这就意味着生病，肉体上受苦，成为一个毫无用处的废物。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了——好像是喘不过气来——我想呼吸，可是不能；一想到我再不会见到她了，也就等于意识到，以后我还是要这样喘不过气来，我准会窒息，准会憋死。你认识妯吗？”
……
展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