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爱的人恰好也爱着你(精装插图版)》:
毫无疑问,您肯定已经记不得了,我是在小盖斯山丘上开始向您描述海德堡的。当时,连我自己都快忘了身在何处,犹如深陷梦境一般。夜幕降临,浓云密布,月亮几乎爬到了穹顶,而我仍坐在这块石头上,观望着四周的黑暗,审视着内心的阴影。突然,城里的钟声在我脚下响起,已是子夜时分,我起身下山。通往海德堡的道路,正从选帝侯①宫殿遗址前经过,当我到达那儿的时候,月亮正好被云雾遮掩起来,出现了一大片月晕,洒下些惨淡的月光,笼罩在这堆废墟上。越过一条沟壑,在离我三十步之遥的荆棘丛中,有座“劈裂塔楼”,我往里面窥探,是一番酷似骷髅头的景象。我能分辨出哪是鼻孔,哪是硬腭,两条弯弯的眉弓和深不可测的眼窝。中央立柱及柱头就似鼻梁,被撕裂的隔板就似软骨②。下边,在沟壑的山坡上,突起的倒塌墙体,神似下颌部分。我平生从未遇见过如此凄凉的景象,一个大骷髅头置于一大片虚无的死寂之中,这就是当年的选帝侯城堡。
废墟,始终敞露着,而此刻满目荒夷,我冒出了想进去瞅瞅的念头。过了两块守门的巨石,我进入城堡。来到黑魃魃的门厅,只见厅上竟然还悬挂着古老的铁质照明灯,穿过门厅我进到院子里。月亮几乎完全隐没在云雾中,夜空的月光萤火般微弱。
路易,我的朋友,没有什么比坍塌之物给人更强的视觉冲击力了。幽幽的月光下,此刻的废墟,看起来有种无法言说的悲凉、柔情和肃穆。树影婆娑,荆棘摇曳,我的感受近乎庄严和敬畏。我听不到任何脚步声,任何声响,任何呼吸。院落里既无光线也无阴影。梦幻般的朦胧笼罩了一切,照亮了一切,虚化了一切。微弱的一缕月光直直洒入缝隙和裂口中,照到最黑暗的隐秘角落。在深邃的黑暗中,在苍穹之下,在无法步入的走廊间,我看到白色的墙面正在慢慢地移动。
此时此刻,被遗弃的古老建筑的正墙已经不是一面墙了,而仿佛是一张面孔。
我小心地行走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生怕弄出一丁点儿响声;身处四面围墙之中,我感到浑身不自在;前人把这种心绪不宁的感觉称作“圣木之惧”。这个曾经富丽堂皇、如今却令人唏嘘不已的遗址,总透露出一种消散不去的疹人感。
然而,我还是拾级而上,这些古老的台阶已无栏杆,阶梯潮湿而泛起青苔绿,我进入到奥托一亨利①的古老宫殿中,宫殿已经没了屋顶。您也许觉着好笑,但是我向您保证,深夜行走在这些名人旧居,脚下传来阵阵的野草味,仰视苍穹,真的令人不寒而栗。旧屋的房门上还带有装饰,房间依稀可辨——这是餐厅,那是卧室,这是放床的凹室,那是壁炉。房屋尚存房屋的模样,然而顶盖已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掀了去,俨然一个失去盖子的大盒子,莫名成为无法言状的凄凉之物,已然称不上房屋,亦不能说它是坟墓,因为在坟墓里,人们能感受到灵魂的存在,而在这儿,唯有鬼魅的出没。
当我从前厅走向骑士大厅的时候,被一个古怪的声音吸引住了脚步。它隐约可辨,空寂的废墟让这个声音更加刺耳。像是一种嘶哑的喘气声,低低的,刺耳的,持续的;时而掺杂着枯燥而急速的锤击声;时而疑似来自黑暗深处、荆棘丛或是某个隐蔽的角落;时而又好像从我的脚下,从地缝间传出来。这个声音究竟从何而来?是哪个夜精灵发出的尖叫声或是拍击声?不得而知。听着又像织布机发出的吱嘎声,让我不禁联想到传说中丑陋的纺织工,在深夜的废墟中编织着绞刑架上的绳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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