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稿作者多年行走在边疆游牧地区zui偏远的地方,关注边疆地区游牧民族的生存现状、生活习俗及传统文化,极富风情地描述了游牧民族历史悠久的生活方式,并以此深情而深入地审视了游牧民族与自然生态的和谐关系,思考了正在由游牧向定居转化的、慢慢改变的历史过程。
1.作者将笔墨聚焦于南疆大地上的游牧与绿洲文明,冬牧场、牧驼、转场,养蜂人、种瓜人、十二木卡姆传人等,一系列鲜活的场景与人物,为我们展现了生动的边疆图画。
2.通过对牧民生活的描写,深入细致地叙述了蕴含其中的历史文化生活,呈现出鲜活生动的文化样貌。是一部了解游牧文化与游牧民族不可错过的佳作。
在游牧民族即将全面转入定居化,进入农耕文明的今天,作者通过持续几年对游牧文化的体验和考察,有幸见证了游牧文化到绿洲文化的变迁——从游牧文化中的阿肯、冬牧场、牧驼人、羊角图案、转场等,到绿洲文化中的贡瓜人、丝绸之路上的驿站、大地上的“蜂蜜猎人”、十二木卡姆传人等,这些经过慎重选择的边疆文化的“孤本”,这一个个普通人的故事,其中所揭示的生存方式,仿佛历史的凝固,它将提供给读者以更为沉潜的心境来面对现实。
牧 驼
接近四十个井子北部的托别勒塔木沙漠草场时,会感到一股冰冻的冷气掺在空气中,时息时起,当风起时,冻僵的空气像猛地抖出一声响,粗拉拉地割着脸颊——多年来往返新疆各个牧区的经历,没有谁,会比我更熟悉这空旷中的寒冷。
我下了车,踩在脚下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铺着一层薄薄的残雪的旷野,这个地方留不住厚雪,只留得住寒冷。举目四望,只见残雪裸露处,铁青黑硬的砾石成滩成片地铺着。
贫,旱,裸,荒,瘠——该用怎样的一些汉字来形容呢?
托别勒塔木沙漠草场是一块被时间浇铸的琥珀。没人知道它的确切历史。年轻牧人讨厌这里的偏僻和荒凉,只要有可能,就会逃离这里,去过热闹的街市生活。
到了夏天,这里是黄绿相间,亦沙亦草的沙漠草场,有谁说过这样的话:在这样一种中亚细亚的地理环境中,一切都没有了,只有两样东西占据着人心里残存的最后意识,那就是热,就是路。
酷热和道路主宰了人心里的时间和空间。
牧驼人叶赛尔家就在托别勒塔木沙漠草场上,我们耐心地等待着驼群的归来。
过了很久,远远地传来牧人低低的吆喝声,我们连忙出了门,站在他家屋子后面的沙包上观望,庞大的骆驼群朝我们走来了,身躯在覆盖着薄雪的沙地中走动,掀起的沙尘把茫茫雪原,还有灌木丛都裹了进去,驼群身边拉起了一道庞大的白色尘雾。
没多一会儿,一大群骆驼簇拥到了我面前。
谁能想象我与这些稀有的长眉驼相遇的惊喜呢?它们过于高大的身躯昂立在低矮的坡地上的样子完全像个王者。它们在斑驳的雪地上停住,先屈起一条前腿,轻轻抬起来,又无声地放下,圆圆的蹄子淹入雪里,动作缓慢而从容。
这让我确信,它们的美是绝对的。是戈壁沙漠无数生命中美好的一种。
怎么说呢?普通的骆驼很难与这些长眉驼的样子相比,它们看起来更为高大,脖颈处的毛浓密而长,直直地垂下,当它们弯下脖颈的时候,那纯白或金黄色的毛像一匹光滑的绸缎流泻下来。
真像一头雄狮啊。
原来,当地人就是称它为“狮子头骆驼”的。
长眉驼是它后来的名字。是因为这种长眉驼有三重长睫毛,比普通骆驼还多了一层睫毛,眼帘垂下来,浓厚而密,像两把黑色的小扇子一样。它的血统珍稀,抗风沙的能力也比普通的骆驼强得多,当地的牧驼人叫它“长眉驼”。哈萨克族语中称其为“乌宗克尔莆克提玉月”,意思是“长睫毛骆驼”。
我很难忘掉这些很有王者风范的长眉驼。时时能够感受到它们的存在,它们的美,还有它们的力量。
我记得那天的很多细节,它们在荒野中踏着积雪,草丛、灌木在蹄下成为泥泞,其行路时昂首的神俊与骑士的精神气质是完全吻合的。
在这群骆驼中,有一峰高大的长眉驼看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古怪:整个脸上糊的是一层厚厚的白沫子,把眼睛都蒙住了。我问叶赛尔,才知这是一峰长眉驼种公骆驼,正在发情期呢。这个时候,它的野性很大,常常口吹白沫子喷向路人,要是在发情期间一直找不到伴侣的话,脾气就会变得很暴躁,身体像是拉开了失去控制的阀门,在戈壁滩上拼了全力奔跑,以释放出在强健的四肢中束缚潜藏的野性和欲望。
听说有些眼睛被厚厚一层白沫子蒙住的公驼,在奔跑的时候看不见前方,会一头撞在草场的围栏上,或残或死,样子很可怕。
在这里,我多次听人说到博斯坦乡的一个叫阿吉坎•穆合塔森的哈萨克族牧驼人。说他家四代人在这个叫四十个井子北部的托别勒塔木沙漠草原牧驼,人如何善良、义气,而他所牧养的骆驼就是很稀奇的长眉驼,全国也就300多峰,而他家就有200多峰啦,等等。
我们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牧驼人——阿吉坎老人,叶赛尔的父亲。他瘦而长的黄脸上,细密的皱纹无所不在。浑浊的暗黄的眼睛,是被一年一年的风吹老的,在亮光里微微眯缝。
我之前从未见过这个老者,但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而且是很熟悉的,是不是那些哈萨克族的牧民都长了这样一张脸的缘故。他的背影,他上炕的姿势,他咳嗽的声音——中国人素有“面相”这一说,想来还是有一些道理的。他讲的是哈萨克语,很难听懂,许多话要他那个30多岁的儿子叶赛尔再说一遍,但叶赛尔也只能重述一部分,一些话只能明白意思,无法转述,尤其是那些关于昔日在荒滩上与骆驼生存的传奇故事,都已经随时间沉下去了。
不过,他一听我们说起长眉驼就笑了。他说:“骆驼就像牛和羊一样,是几乎不睡觉的,一辈子没闭上过眼睛。”
因此我觉得,它们不睡觉,一定比需要睡觉的动物所见的多。
人们喜欢骆驼,也许是因为骆驼综合了十二生肖的特征:兔子嘴,猪尾巴,虎耳朵,蛇脖子等,是许多动物的集合图腾,正是这种真实的存在,使人们建立起某种对应关系的文化想象。
特别是牧人,相信骆驼和其他动物一样,与人的心性是相通的。那些牧驼人,多将骆驼称“驼子”,语气中都有几分特殊的亲昵。
特别是牧驼人,把骆驼看成是上天的礼物,一种神圣的动物。他们吃骆驼肉,喝骆驼奶,骆驼的毛细软,可做各种耐用的织物,而在西域古典时代的占卜术和诗歌中,脚力迅速而又安全可靠的骆驼是作为慈善和高贵的牲畜出现的。骆驼沿着古代丝绸之路的商道走到了今天,曾掀起过历史的波澜,把我们带到了时间深处,它们无疑是文明生活的使者。
据说,阿吉坎老人的爷爷艾吾巴克尔15岁就给别人家放牧。因为放牧精心,膘抓得好,人们都愿意把自己的牲畜交给他代牧。
20世纪初的一个秋天的早晨,艾吾巴克尔在沙漠中牧驼,发现一丛齐人高的灌木丛中有一峰受了腿伤的骆驼正低低哀鸣。这峰骆驼看起来与自己平日所牧的骆驼的模样有所不同,尽管受伤了,可神情却如雄狮般傲慢,不让人轻易靠近。它的毛色浓密而长,居然是纯白色的,脖颈处的毛像绸缎一样流泻下来——再细看的话,会发现它有着三重长睫毛——这峰骆驼是从哪里来的呢?可怜的艾吾巴克尔想破了脑袋也没想清楚它的来历。
后来,有人考证,这是一峰从阿尔金山被偷猎者围追堵截的野骆驼,受了枪伤误闯到了这里,成了艾吾巴克尔的种驼——
可是,这个说法却从未得到老人的亲口证实。这么多年来,每当有人问起这个传说时,他的嘴角会有一抹秘而不宣的笑意,告诉这个好奇的人,自己所牧的长眉驼是经自己选育杂交出来的。
不过,到了阿吉坎•穆合塔森放牧骆驼,已是长眉驼养殖世家的第三代了。
在那几百峰起起伏伏的骆驼中,如何辨认出哪个是头驼?阿吉坎•穆合塔森老人说,没有头驼,每峰长眉驼都有自己的名字,比如——
木卡西:跑得像摩托车一样快的骆驼。
苏提皇吾尔:产奶多的骆驼。
哈吉提:有用处的骆驼,与阿吉坎·穆合塔森老人的孙子同名,因为都是同一天降生的,现在各自都有三岁半了。
吾库楞汗:与新娘帽子上的羽毛一模一样的骆驼。
桑达利:像“二杆子”一样鲁莽的骆驼。
沙勒莫音:长脖子的骆驼。
阿吉坎老人熟悉并了解它们中的每一峰,都能叫得上名字,一点儿都不会错。
还有一峰骆驼也与阿吉坎老人的小儿子同名,叫热汗。
那是1992年的一个冬天,热汗7岁,他这个年纪,已经整天跟在父亲的后面“吆”骆驼了。
有一天,他父亲赶着骆驼一大早出了门,留下热汗赶着一群年幼体衰的骆驼在离家不远的草场上吃草。暮色渐渐涂满了荒原。天黑了。突然,暴雪下起来了。雪在这赤裸荒漠中往往只是一个打前站的黑客,它后面还有风呢!不久,风沙就裹着暴雪刮了起来。风雪一会儿快,一会儿慢,骆驼们拼命往回家的路上赶,好不容易冲出风沙没走多远,却又被裹在雪雾里面了。
如此折腾几番,骆驼们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索性放慢脚步,这时候,暴风雪却奇怪地停止了。四周荒漠上赤野千里,平平地铺开,一片洁白。混沌的天地静悄悄地,充斥着死灭的静寂。没有了家的方向,他们迷路了。在这个时候迷路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年幼的热汗从未经历过,他噤了声,连哭都不会了。
厉风在黑夜中嗷嗷叫着,像是黑暗中奔突着数不清的恶狼。这时候,热汗感到身后一张喷着热气的嘴顶着他的小小身躯往前面的雪路上推,回头一看,是骆驼的嘴。不知过了多久,骆驼顶着他的小身子,一路上跌跌撞撞地往背风的地方赶,最后来到了一个低矮的雪峰后面,齐齐卧下了。热汗几乎被冻僵了的身体被这峰骆驼紧紧裹在它厚而密的长毛里,又暖又软,一股浓郁的,又呛又烈的驼毛的气息弥漫着,很快就淹没了他熟睡的脸庞。
第二天凌晨,阿吉坎老人带着牧区的人,远远地赶来了,找到了迷路的热汗,还有走散的十几峰骆驼。
从那以后,这峰救命的骆驼就与热汗同名了。如今,它已23岁了。
真的是不可思议啊。我听呆了,也听迷了。
你真的存在吗?托别勒塔木沙漠草原上的神?
......
上卷 游 牧
003 牧场
014 左面
028 阿肯
041 牧驼
052 马影
062 羊角
070 转场
093 方城
103 村庄
119 牧鞭
132 史诗
145 安放
下卷 绿洲
161 闲谈
174 歌声
188 追蜜
199 橡树
212 遗韵
222 贡瓜
237 晾房
248 驿站
260 土布
272 街道
283 寻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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