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味集》:
世界上只有一门课,是每个人都非学不可,而且是要从生练习到死的——这就是母语的学习。事实上,也“只有语言和遗传代码是人类从祖先传给后代的两种最基本的信息。”由于人总是按照他所学母语的形式来接受世界,所以母语学习的极端重要性也就不言而喻了。
大道理不用多讲,还是来说两件生活中的小事吧。
1967年的一段时间,因“史无前例”之故,到处“武斗”成风,时有人员伤亡的惨剧发生。我当时在一所地处偏僻的中学“教书”——之所以要加上引号,是因为当时学生已经云散,教师亦无书可教,只好躲在引号里“逍遥”。我的一位同事,一日从遥远的家乡返校,安全抵达后,欣然去邮局发了一份电报日:“到校”,意在报平安。谁知,这份两个字的电报却在他家那个小村庄激起了轩然大波,家人见字失色,惶惶不可终日,以至请来村上最有学问的一位小学教师仔细辨析:究竟是不是叫家里人“到校”。可是,此时不管怎么分析,恐惧感终究占了上风,其妻遂风风火火赶到学校……想那夫妻“相对如梦寐”之时,外人虽不能见,但做一个小品,绝对是大有演绎之趣的。此事一时传为笑谈,并成为语法分析的一个经典案例。
关键在“到校”二字缺了主语,可以理解为自己已经平安“到校”,也可以理解为电请家人赶快“到校”。据当时众人的分析,最佳的修改方法,只要在前面加一个表时态的“已”字,就不至于产生误会了。说起来,这归根结底还是贫穷惹的祸,当时世人尚不知手机为何物,长途电话一般也没法打,只有发个电报为宜,但一个字也要几分钱,所以还是要精打细算,乃至“精”得过了头,就产生这“简”而至于“陋”的电文,反而花了更多的钱。
到了1986年,教师的经济状况大有好转,我甚至可以带着妻儿去北京旅游了。一日,在商店买了一罐北京的什么菜,准备带回家。那时,在我们的话语系统中,好像还没有“生产日期”“保质期”之类的概念,而妻是极喜欢把食品幸福地保存一段时间,舍不得很快就吃掉的。于是,便恭敬而小心地请教售货员道:“这东西能‘摆’吗?”那中年男子一脸迷茫,从眼睛里瞪出两个问号来。于是又问了一遍相同的话,但把“摆”字的分量加重了一倍,那售货员不耐烦起来,把菜罐子双手捧起,举得高高地,朝柜台上一放道:“这怎么不能‘摆’呢?怎么不能‘摆’呢?”这时我们才猛然醒悟,虽然贵我双方均为炎黄子孙,其母语却不尽相同,本地方言之所谓“能摆”者,就是如今“保质期较长”之意也,而北京话却无此一说。于是我们又赔笑向他解释什么叫“能摆”,他终于恍然,连说:“能摆、能摆、摆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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