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现代性》:
综合历史上的理性自由观,主要有机械决定论和意志自由论两种。在柏格森看来,二者表面上的互相反对隐含着精神实质上的一致性:坚持决定论,否认意志自由。机械决定论把宇宙中的一切乃至人的精神现象都解释为分子运动的结果,这使人表现出被决定的一面;神经系统内部的分子运动作用于周围的事物,使周围的事物打上我们的主观印记,从而又表现出自由的一面。这种自由是有限的,因为作为物质世界当中的分子复合体,人必须服从能量守恒定律,人的所有动作都决定于其他原子对其作用的总和。在这种决定论的视野中,人的过去、现在与未来都是一种既定的存在,在前件具备的情况下,我们完全可以通过永恒之眼而洞悉未来的任何发展变化。机械决定论实际上是把绵延偷换为空间,将连续不断的质变转化为同时发生的量变,这使他在承认自由的同时旋即又将其泯灭,然而意志自由论者并未认识到这一点。
意志自由论者认为,人在做出一个动作之前,具有多种选择的可能性,当他做出某种选择的时候所体现的正是其自由意志,因此,意志自由论者反对单一方向的机械决定论,认为每一事件的发展可以有各种方向。在这点上,柏格森将意志自由论者与机械决定论者作了一个比较:前者认为,“当我们自由地做了一个动作时,另外一个动作是‘同样可能的”’;后者则认为,“有了某种指定前件,则事后只有一种动作是可能的”。这其实是一种无谓的争论,因为二者所表达的是两个同义反复的命题,决定论者所坚持的是“动作既已做完就做完了”,而意志自由论者则坚持“动作在未做完之前还没有做完”,而更为重要的是,他们是在事件完成之后讨论事件的发展可能性。当一段时间过去之后,人们诚然可以用一根直线来表示在空间穿过的各个瞬间,然而“这根线条并不象征正在进行的时间,而只象征已经过去的时间”。他们错误地把对未来的预测当成了对过去的回忆,把人们在紧要关头的深思熟虑当成了空间中的摇摆。意志自由论者与机械论者一样,将时间空间化,通过一种空间的折射来考察自由问题,在反对机械论的同时不知不觉地向机械论靠近,因而对于自由问题,除了机械性的象征以外,一无所见。
理性主义自由观的根本局限在于他们始终以一种处理物质的方式来处理精神问题,通过空间化将人的自由变成了对于外部客观规律的认识与利用。为了达到真正的自由,我们必须抛弃空间化,重新回到绵延之中。在柏格森看来,自由不外在于自我,就是自我本身,“包含着完全的自我存在,即符合于自我的行动”。这样一来,柏格森的自由成了一种根深的心理状态或者深层的自我,成了具体自我与其所做出的行动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无法被清晰地界说,因为绵延与自我都是一种不可分割的心理意识,超出于分析性语言的表达能力之外。因此,柏格森既反对到现实世界之外去追求自由,也反对到自我之外去追求自由,而要人们反求诸己,在自己的生命当中去体会自由。一旦我们对自由下定义,那么,“自由降为必然”,“对于自由提出任何正面的定义就一定会促成决定论的胜利”。在决定论那里,自由是已成的事实,是对于过去的一种回忆;柏格森与之相对,认为“自由动作发生于正在进行的时间内,而不发生于已经过去的时间内”。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