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张楚是zuiju理想主义气质的“70后”作家之一,曾获鲁迅文学奖、茅盾文学新人奖,被圈内人士称为“男版张爱玲”。
2.《夜是怎样黑下来的》是他早期的代表作,也是当代文学中的经典,这一版是经典的经典版。
作为“70后”实力作家,张楚的小说有着内在的理想主义气质。《夜是怎样黑下来的》中,他以漫话家常的语调,铺排出一个个小镇人物的日常性格,又从容地将其推到一种绝境里来写他们的挣扎与幻灭,再现凡俗生活的琐碎、美和残酷,构建起诗性的“小城文学”。
作为短篇小说集,《夜是怎样黑下来的》主要记录了一些生活在小镇上的人们的心灵历史。如《你喜欢夏威夷吗》写的是一个离婚女人的际遇,她渴望幸福,但是幸福总是从手边不经意间溜走;《夜是怎样黑下来》的描述了一个市侩聪明的老男人是如何被生活彻底打败的,他的不甘和屈辱更像是岁月给以他的报复;等等。
蜂房
一
发烧的那天晚上,阴历八月初二,是我招呼朋友们喝的酒。我的意思是喝点酒,没准烧就退了。我想不起来是否呕吐过。不过我记得我量了体温,37.6℃。量完体温我打开电视。我喜欢看本地卫视的“魔术揭秘”。主持人是个比鹭鸶还瘦的男孩,在揭露魔术障眼法的过程中常常忘了台词,这让我怀疑他其实是个狡猾的魔术信仰者,他揭秘的目的不是让观众对魔术失去信心,而是让观众更加迷恋魔术。可惜看着看着我就睡了,等被电话惊醒,电视里正推销一种治疗脑出血的精密仪器。
“睡了?”
“啊的。”
“还烧吗?烧的话用冰块敷敷。冰箱的冷冻层里有两袋冰块。对了,还有两根小豆雪糕。你吃一块吧。你晚上去哪里了?”陆西亚的声音很小,“睡吧。明儿早晨我给你煮粥。”
“亲亲我……”
“要是烧得厉害你就盖棉被。棉被你知道放哪儿了吗?对,就在柜橱的顶层,上面全是冬天的毛衣。棉被里有臭球,你把它拿出来,放到床头的抽屉里。明年还能接着用的……”
我刚挂掉电话,铃声又响了,“还有什么事,西亚?”
没人说话。我听到一种类似动物的粗重喘息。
“西亚?”
一个男人的声音:“靠。西亚谁呀?我不是西亚,不认识我了?你怎么样三哥?”
“……”
“怎么?听不出来啊?彪乎乎的!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老四吗?你是老四?”
“没错,是我!我在富丽华酒店唱歌呢。”他憋嗓子说普通话,口音里那种洗不掉的海蛎子味儿被冲得很淡,“唱着唱着就突然想起你们这帮货,就翻电话簿,打了七八个电话,就你的打通了!这帮家伙怎么都睡这么早啊?”
我就是这时犯的酒劲。酒劲上了我就磕巴,而且声音哽咽。我相信当初老四被我打动,可能正是因为我煽情的腔调给他造成了错觉。
“你别哭,我好好的。我这不好好的吗?”接下去我忘记他说了些什么。他是我大学时的铁子。我反复揣摩着他的模样。我们有七八年没见面了。这七八年里,关于他的消息寥寥无几,那些老同学提到他时总是轻描淡写,譬如他们说,“老四和人打仗进局子了”“老四花三万块钱进了财政局”“老四结婚了”“老四贪污公款二进宫了”。之后关于他的消息就没有了,在我印象中,他还在监狱里蹲着。
“我很好,你放心吧,三哥。”
短暂的热情过后我们都陷入了沉默。窗外夜行车的光亮不时滑筛出柔弱的光亮,光亮里一些飞蛾扑棱着飞。我觉得该是告别的时候了:
“有时间……过……过来玩吧。挺想你。”
“好。再见啊三哥。”
放下电话我就在沙发上睡着了。我太需要睡眠了。最近几天我总是无休止地做梦。
二
每年九月中旬,我都会生场病。也不是什么大病,无非是痢疾、感冒或者干燥性鼻炎。时间很短,床上躺两天,打几瓶点滴,也就痊愈了。但今年这样的持续低烧让我烦躁。在家休息了三四天,吃了瓶扑热息痛,上身还时常拱出一小串冷。我只好穿上了陆西亚给我织的毛衣,这让我有点滑稽,我下身还穿着短裤。我去喝酒时也这种打扮,他们嘲笑我真是个有个性的人。
生病之前我刚送走周虹。她是我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我就没见过她。那时她常和我钻一条修建于抗日年代的破地道。黑暗中她喜欢搂紧我的腰,贴着我的耳朵呢喃,她“一生中最大的理想”,便是离开这座以地震著名的城市,“我害怕地震,你想想吧,那些十几层的楼房在三秒钟内坍塌,然后楼板、家具、粮食、下水管道钢管、粪便和熟睡的邻居,统统压在我身上,把我的肠子和脑浆挤出来,”说到这里她身体通常象征性地颤抖两下,“我觉着,我早晚有天会被地震逼疯的。”大学时我们鲜有联系,对她的贸然来访,我多少有些意外。她在小镇待了两天,她说这次是因公出差,到北京采访一位独立电影导演,这导演拍的一部纪录片,刚在康城国际电影节上获了独立单元奖,“我顺便来看看你,”她吸着香烟说,“你没什么变化嘛,和你十八岁时一样老。”
那天晚上周虹在我梦里出现了。她穿着条藕黄色连衣裙,在操场上做广播体操。她连续不断地做着起跳运动,一刻也不停歇。我觉得疲惫至极,睁开眼,已凌晨三点。我拿出根香烟,还没抽,手机突然响了。
“是三哥吗?”老四的声音略显疲惫,“我现在到山海关高速路口了。你开车来接我吧。我朋友对京沈高速不是很熟。”
“你说什么?”
“你打个车来接我吧。我朋友开宝马送我来了。我们不知道怎么走了。”
“送你去……去哪儿?”
“唐山啊。你不是说让我有空去看你吗?我现在就空得厉害。”
我一下子变得比没发烧还清醒。我想他一定疯了。除此再没更好的理由。要么他就是和我一样在发烧,甚至比我烧得还厉害。他在的那座城市,那座盛产广场和美女的城市,离我这儿足有两千里,他深夜来看我?
“我从没去过山海关,”我尽量保持冷静,“山海关离我们这儿还有367.5里,”我希望能尽量用数字说明问题,“你让你朋友送到唐山。到唐山给我电话好吗?”
他爽快地应允。我手里攥着手机,开始琢磨是否收拾下我的狗窝。对于远方来访的朋友,我的房屋过于邋遢,而且电冰箱都变烤箱了,电饭锅开关经常漏电,客厅的木质地板已半年没打蜡,堆砌着杂志、脏袜子和避孕套。当然,我只是这么想了想,我想着的时候已经睡着了。也许我本来就是做着梦想这些事情的。
你喜欢夏威夷吗 001
冰碎片 019
旅行 044
蜂房 069
夜是怎样黑下来的 091
长发 122
良宵 143
骆驼到底有几个驼峰 169
雨天书 191
我们去看李红旗吧 211
草莓冰山 232
曲别针 253
野薄荷 278
温馨提示:请使用员工书屋的读者帐号和密码进行登录
张楚的叙事绵密、敏感、抒情而又内敛,在残酷与柔情中曲折推进,虽然并不承诺每一次都能抵达温暖,但每一次都能发现至善的力量。
——“鲁迅文学奖”授奖词
张楚是一位对日常生活处理得非常精细的小说家,他的作品有精彩的故事细节,还有充沛的感情铺垫。他的小说在叙事中充满了诗意,总能够让读者既获得故事的真实,同时又得到情感的满足。他的小说语言朴实真诚,透露出纯熟的风格和沉静的气质。
——“茅盾文学新人奖”评语
张楚以诚实的写作姿态,敏锐洞察小镇人物所面临的生存困境和精神焦虑,表达自己对于生活的追问和思索。他把社会底层的小人物塑造得个性鲜明,从而为读者打开了一个沉默的世界,从而击中了读者内心至为柔软的地方。同时,对于处在跃升期的张楚来说,他以不懈的写作悄悄进行风格转变。这种转向既是文学创作意义上的“变法”,也是他对自身写作惯性的主动挑战。张楚用自己的变化,证明着变化的自己。
——《人民文学》“未来大家TOP20”评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