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暴风雪疯狂地呼啸了两星期了,在火炉的烟筒里呼呼地吼着,在屋顶上响着,拥塞了城市,周围千百里都铺成了白茫茫的雪野。电线都被刮断了。火车开不来了。电车都停在车场里。
暴风雪平息了。从正月的浓雾里升起的月亮,在彼得格勒的高空里照耀着。时间并不算太晚,可是城市好像入睡了。有些笔直宽阔的街道的十字路口,篝火冒着白色的烟球。武装的人们腰里扎着机枪子弹带,戴着有护耳的帽子,一动不动地坐在火旁。微红的反光映到雪堆上,映到被子弹打裂的玻璃橱窗上,映到歪挂着的金字招牌上。
可是,城市并没有睡。在这些正月的夜里,彼得堡显得紧张,激动,愤怒,疯狂。
一个大胡子先生把披着霜花的领子竖起来,在涅瓦大街上,在松软的雪地里踏成的弯弯曲曲的通到横街的小路上走着。他左右张望了一下,就用指环敲着正门,一个惊恐的声音即刻问道:“谁?谁?”门开了一道缝,放他进去,又砰的一声关上,钥匙哗啦一响……
那人进到一间小铁炉烧得很热,堆满东西的房间里。衰弱的女主人生着歇斯底里的嘴唇,起身迎着他喊道:“到底来了!讲讲吧……”几个穿黑色常礼服的男人和几个穿毡靴的男人把进来的人包围起来。他把带着水蒸气的夹鼻眼镜擦了一下说:
“霍夫曼将军在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像教训小孩子似的,把我们的‘亲爱的同志们’狠狠地教训了一顿……霍夫曼将军并没有吓得往桌子底下钻,却异常镇静地继续坐着,注意,他坐着说:‘我满意地听取了全权代表先生的乌托邦的妄想,可是应当提请他注意,此刻我们在俄国领土上,而不是你们在我们的领土上……和约的内容要由我们来定,而不是由你们来定……’嘿——嘿……”
一个红光满面的白胡子老头,穿着常礼服和毡靴,打断了那人的话,说:“喂,这可是最后通牒的口气啊……”
“一点不错,诸位……德国人大喊大叫对我们的‘同志们’说……我是热心爱国的人,诸位,我是俄国人,见鬼。可是,老实说,我准备给霍夫曼将军喝彩呢……”
“落到这步田地了。”从无花果后边传来一个讽刺的声音说。另一个人从书橱后面说:
“唔,怎么呢?德国人过一星期就要到彼得格勒了。欢迎……”
歇斯底里的女房东又哭又笑说:“反正我们是没有什么选择的;反正没有煤油,没有糖,也没有一根劈柴……”
“第二件新闻……我刚刚从《回声报》《回声报》是1906年6—7月在彼得堡由布尔什维克公开发行的日报,共出十四期,代替被沙皇查封的《前进报》,实际由列宁编辑。
编辑部来。卡列金向莫斯科进发了!(惊叹。)大批工人志愿军纷纷到他那里去,更不用提农民了,他们都是从几百里以外来的。卡列金的军队已经扩充到十万人了。”
一股闷气从十来个人的胸中吐出来,都愿意相信这个奇迹——愿意相信来拯救被解散的立宪会议立宪会议(“人民”代表会议于1918年1月5日在彼得格勒塔夫利宫召开。会议中资产阶级反动党派代表占大多数。在第一次会议上资产阶级代表即发言反对苏维埃政权和布尔什维克。全俄中央执行委员会于1月6日宣布解散立宪会议,工农一致赞同政府的这项决定。——原注),来拯救那非常高尚、宽大和善于辞令的俄国自由主义者们的具有光明精神的农民军……还愿意相信德国人就像仁慈的圣诞老人,来做完自己的事就会走的。
另一个步行的人沿着很深的雪径,绕过一座死寂的孤零零的房子,敲一道后门。他走进一个有雕饰天花板的房间。吊灯架上的电灯,隔着满是灰尘的纱罩照射着。地板上的小铁炉噼噼啪啪地响,一节炉子烟筒伸出小窗去。炉子两边的床铺上躺着一个二十岁的步兵上尉同一个二十二岁的中校,他们都穿着破毛袜和揉皱的制服。他俩都在读罗堪博尔罗堪博尔,法国十八世纪作家彭?杜?特里尔所作长篇侦探小说中的主人公。罗堪博尔已成为令人难以置信的冒险家的通用代称。这十七卷优秀的冒险小说,零乱地扔在地板上。
进来的人郑重地说:“乔治和莫斯科。”步兵上尉和中校从打开的书后边望了他一眼,可是没有表示惊讶,什么话也没有回答。
“军官先生们,”进来的人说,“我们坦白地说吧,光荣的俄国军官精神堕落到这步田地,看着实在令人痛心。难道诸位不懂布尔什维克对不幸的俄国干了些什么事吗?他们公开瓦解军队,公开出卖俄罗斯,公开宣称要把俄罗斯这个名词从地球上勾掉。军官先生们,在这种严峻考验的时刻,每一个俄国人都应当拿起枪来。”
步兵上尉愁眉不展、懒洋洋地说:
“我们像恶鬼似的打了三年仗。我跟弟兄们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干了。”进来的先生张着鼻孔;他举起手指,恶狠狠地说:“放虎进山了。俄国的乡下佬要踏在你们的尸体上散步了,诸位……”
于是诸位先生就添枝加叶地讲起《启示录》《圣经?新约》中的一篇,内容大都推述世界末日的惨象。——原注
里的那幅惨景来,步兵上尉和中校的眼睛,露出一副凶相。两个人的腿都由床上跳下来,用力整了一下衣服。
“好吧,”中校说,“你要我们到哪里去?”
“到顿州去,到俄罗斯的爱国志士——卡列金将军那里去。”
“好吧,我们知道他,他把一师人都葬送到喀尔巴阡山了。但是,实在说,是谁派我们去呢?”
“‘保卫祖国与自由同盟’。诸位,我们晓得,理想是理想,而钱是钱……”那位先生掏出一个精致的钱包,把几张杜马的千元钞票掷到肮脏的床铺上。
“米什卡,”中校说着,把军官裤提了提,“去他的吧,我们去吧。用火红的通条把乡下佬狗东西好好揍一顿……”
在这些雪夜里,在彼得格勒已经顾不上睡觉了。一份份反革命晚报散布着耸人听闻的流言,说什么关于德国的最后通牒啦,关于饥荒啦,关于红军和中央会议中央会议即乌克兰中央会议,为乌克兰资产阶级民主主义者的组织。1917年4月在基辅由资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党派的联盟所建立。十月革命以后,中央会议是白匪势力聚集的中心之一。1918年1月中央会议的政权被基辅起义工人推翻。1918年3月德国占领者又将它恢复,到十月被沙皇将军斯科罗拔德斯基的盖特曼政权所代替,斯科罗拔德斯基于1918年末和德国武装干涉者一起被乌克兰人民和红军赶走。
“盖达马克”团(“盖达马克”为1917—1918年乌克兰中央议会头目斯科罗拔德斯基和资产阶级民族主义者所领导的执政团的反革命军队的士兵。)在乌克兰血战啦,关于卡列金将军向莫斯科的胜利进军啦,而说得尤其津津有味和淋漓尽致的,是描写抢劫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凶杀”。如神出鬼没的匪徒柯托夫,或者“没有脖子的人”,在花园街的赌窟跟前每夜都宰人——用屠刀刺到腰子里。在一家以烧猪耳朵闻名的小食店的地窖里,发现七具剥了皮的人尸。都在满城风雨地谈论电车上发生的事,说是在一个穿军大衣的来路不明的人怀里,掏出一只戴宝石戒指的女人的手。
彼得格勒的有产居民忧心忡忡。楼梯上装着警报器,大门口彻夜守卫。天啊,我的天啊!在这冬天的漫漫长夜里,是不是在做梦呢?首都啊,愤激了的国家的首都啊,庄严的、用廊柱和凯旋门点缀着的、被暗淡的落日映照着的大国的都会啊——落在贱民手里了,落在那些带着枪,无精打采地站在篝火旁的人们手里了。似乎来路不明的征服者,在首都屯营扎寨了。夜里,从小窗口探出头来,高喊:站岗的,抢人了!这跟他们不相干。这些扎着机枪子弹带的工人们,这些乡下穷光蛋出身的小兵们,他们对一切,对一切灾祸,都只有一个回答:“让革命深入吧……”
有不少人幸灾乐祸地等待着:德国人来了也好。他们都穿灰绿色军大衣,戴着钢盔,威风凛凛。唔,如果他们在广场上当众把谁打一顿,对胡作非为的人稍稍用鞭子抽一顿,那对俄罗斯的居民,甚至有好处呢。十字街头一定会站上好心肠的德国警察:“靠右边走!”肩上佩戴着金肩章的督军坐着汽车,一定会在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涅瓦大街上兜圈子,面包店、香肠店和啤酒店的窗子一定会金碧辉煌起来。彼得格勒的居民也会幸福得像从澡堂出来似的,在便道右边走着。这样粗野地宣告:“不劳动者不得食”,德国人连想都没想到呢。
原来在各部、各机关、各银行和各企业里——按新的称呼,是在各委员会里供职的人们——都因为德国人马上就要来了,当然犯不上同布尔什维克发生关系。让他们自己去管理国家机器吧。这不是在大会上水兵们用大拳头擂着胸口说:“瞧着吧,我们要用自己的双手,建设一个新世界……”“建设吧,建设吧,亲爱的同志们!”于是大小官员们像耗子溜下船似的,都托病和无缘无故不上班,就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了。怠工像流行病似的,一天天蔓延开来,政治斗争越来越深刻了。
官僚们用窗幔紧紧地遮住窗子,派一个带着勃朗宁手枪的黄口的中学生,站在大门口,于是聚在煤炭噼啪作响的小铁炉旁,恢复旧日可贵的彼得格勒的安适生活——打起官场的牌来,不时还讲上几句俏皮话:
“是的,诸位先生……尼古拉原来并不如此糊涂……嘿嘿……杀得还嫌少了,绞得还嫌少了……有什么话说呢,一切都不错……想要自由,想过好日子……可过上好日子了……可是,阁下,他们在斯莫尔尼宫斯莫尔尼宫为彼得堡之巨厦,原为贵族女子专门学校,1917年斯莫尔尼宫曾是伟大的十月革命之大本营,列宁曾在这里领导十月武装起义。
每夜都摆宴席,那些酒宴简直叫人怒发冲冠……”
两堆熊熊的篝火,冒着滚滚浓烟,把塔夫利宫塔夫利宫,原为彼得堡贵族府邸,从1906年起为国会所在地,1917年春,为彼得堡工人和士兵苏维埃代表大会所在地。
的廊柱都遮住了。
武装卫队跺着毡靴,拍着连指手套,在宫门口走来走去。灯光暗淡。门洞里冰冷,黑暗。
大厅里正在举行第三次全俄苏维埃大会。半圆形剧场周围的长凳上,拥挤而且喧闹——有穿军大衣的前方战士,有穿短皮袄的,有戴护耳帽和穿棉袄的工人。大厅的玻璃顶棚下一片蒸气,灯光半明半暗……鼎沸的人声,机警地沉寂下来。大家用拳头支着胡须,支着没刮过的面颊。深陷的眼睛放着光芒。演说人的话在一张张土色的瘦削的面孔上,唤起了热烈的表情。有些话激起一片有力的掌声,或者一片沉郁的抱怨声,被刺耳的啸声打断,于是主席的铃声就当啷当啷响好久……
辩论结束了。一位双颊丰满、穿着考究的人,从侧面的长凳跟前匆匆走到主席团的高桌前的讲台上,摘下帽子,解开珍珠毛小羔皮领,用浓重的哑嗓音说:“……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暴力,无论苏维埃人民委员会的任何法令,都剥夺不了我们代表全俄国发言的权力。立宪会议被解散了,可是立宪会议依旧存在,你们还会听到它的呼声……”
这是社会革命党人在发言。主席沃洛达尔斯基沃洛达尔斯基(1891—1918),十四岁起即从事革命工作。1911年被放逐期满后,1913年流亡美国,1917年5月返回彼得格勒,参加社会民主党区组织,在俄国社会民主工党(布)第六次代表大会上被接受为布尔什维克党员,为著名宣传家。十月革命后被选为彼得堡苏维埃主席团成员及苏维埃全国中央执行委员会主席团委员,1918年6月20日在彼得格勒被右派社会革命党人杀害。
在他背后无声地摇着铃。
半圆形剧场的长凳上传来一阵吼声:“滚开!打倒!滚蛋!”演说人用两只拳头支着身子,带着苦笑望着下边。会场稍微平静些以后,他又翻着厚嘴唇嚷起来:
“……十月革命以后,同志们,当你们执政的时候,大家自然期待着,想你们不会放德国人进来的……可是人民委员会的全部政策都是犯罪,纵容,使前线空虚起来……”
爆发出一阵喊声。一个穿军大衣的人顺着灯光照射的过道,从上边下来,往讲台跟前跑去。有人把他拉住,劝住了……
“……如果你们想要和平,”胖脸的人嚷着:“那么,首先就不应该让人民委员会假借你们的名义,单独签订卖国和约……”
会场咆哮起来,大家都摇着头,挥着袖子。十来个穿军大衣的人冲下来。演说人匆匆戴上帽子,弯着腰,回到自己座位上去了。
主席一直摇铃,等会场安静下来,才请马尔托夫马尔托夫(1873—1923),孟什维克首领之一,反动作家,政论家。共产党和苏维埃政权死敌,1920年逃亡国外。
发言。孟什维克中央委员会委员马尔托夫穿着掉了纽扣的大衣,细脖颈的喉核从围巾里鼓出来,他仰着胡子稀疏的肺病脸,想隔着溜到鼻尖上的、很脏的夹鼻眼镜望着听众,他低声,可是一清二楚地用可笑的口气说,他非常满意今天在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的和议代表团所宣称的,对德国帝国主义者,不再让步……
会场紧张地沉寂下来。主席团紧张地注意起来。马尔托夫用两个指头扶了扶眼镜。他那带肺病病容的双颊凹陷了。
“同志们,我说苏维埃政府的政策使俄国革命陷于没有出路和绝望的境地了……结论你们自己做吧……”
主席团里大声骂起来。从孟什维克和社会革命党人的席位上传来一阵掌声。在中间和左边的布尔什维克们跺着脚,喊道:“叛徒!”掀起一阵喧闹和叫骂声。一个戴芬兰帽、留小胡子的矮个子,带着哭腔反复说:“你们说吧,怎么办?我们怎么办,你们说吧。”
在纳尔瓦门外的大道左边,在沼泽地的荒原中星星点点散布着的工人小村里,在一座破旧的、东倒西歪的小屋里,住着普梯洛夫工厂的铁匠伊凡?戈拉。他是个大个子、大鼻子的二十二岁青年。他把枪栓的零件放到点着小油灯的桌上,擦着步枪。
两个小孩——十一岁的阿廖什卡和六岁的米什卡——聚精会神地看他擦枪。伊凡?戈拉寄居在寡妇玛丽亚家里。妈妈一早就出门了,一点吃的东西也没有留。伊凡?戈拉用碎木片烧茶壶,想叫孩子们喝点开水就不哭了。
“唔,现在擦干净了,”他用粗嗓子说,“瞧着,我要上枪栓了。上上了!好!照着工人阶级的敌人射击……”
他笑着朝阿廖什卡和米什卡望了一眼。大孩子的瘦脸上露出一丝微笑。伊凡?戈拉把枪皮带挎到肩上,把大氅纽子扣起来,把人造羔皮军帽拉到眉毛上。
“好,我走了,孩子们……瞧着吧,我不在家别淘气……”
白雪的青光映照着城郊的平原,一个惨淡的白圈环绕在月亮周围。伊凡?戈拉穿着毡靴来到大路上,踩着雪橇的车辙,向右拐,到工厂领通行证去了。工厂门口一个披着霜花的老头望了他一眼说:
“来开会的吗?到打铁间去吧……”
在被踩过的院子里一个人影也没有。军舰上用的大汽锅在雪堆下埋着。远处立着龙门桥式吊车。打铁间烟熏的窗子暗暗地发着黄色。
伊凡?戈拉用力推开打铁间的门。几十副激动的面孔向他转过来说:“你轻一点!”狭长的打铁间里散发着一股锻冶炉里燃烧的煤气味。一百五十来个工人在听一个小个子,淡色头发,显得愉快,红光满面的人,激动地挥着手臂讲话。他穿着黑呢子衬衣,束着皮带。他那知识分子的细脖子上的衣领敞开着,明光发亮的圆眼睛的眼珠,贼头贼脑地在听众的面孔上扫来扫去:
“……我们的全部任务,就是对世界要保持革命的纯洁,不能把十月革命看作‘自在之物’……如果我们的革命走上这样的发展道路,我们不可避免要开始堕落,我们将保持不住我们的纯洁,我们会头朝下滚到小资产阶级的泥潭里,滚到俄国农村的市侩利益里去,滚到乡下佬的怀抱里去了……”他连忙扮了个鬼脸,想装出一个永远一成不变的俄国乡下佬的样子,甚至捋了捋看不见的胡须。工人们没有笑,没有一个人赞同他这种嘲笑。这是近来攻击列宁和平政策的“左派共产主义者”的一个首脑在演说……
“我们革命往下滑,滚到泥潭里去了,第一步就是布列斯特的屈辱和平……为着一碗稀饭我们投降,我们出卖世界革命……无论对我们如何威胁,我们也决不能走布列斯特的和平道路。”
他的眼睛睁大到“极点”了,好像他要用这两只眼睛把整个打铁间和听众都吞掉……
“我们肯定说:就让德国帝国主义者甚至把我们绞死吧……让他来蹂躏我们的俄罗斯吧……这样甚至好得很。为什么呢?因为这样的毁灭,我们的毁灭,将燃起遍及世界的大火……所以我们不应该用布列斯特的和平来回答德国的要求,而是应该用战争来回答它的要求!用刻不容缓的革命战争来回答它的要求。用禾叉来对付德国的大炮吗?……是的,用禾叉……”
伊凡?戈拉后脑上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他本来还想再听一听演说者讲下去,可是离换班不到一个钟头了。他向门口挤去,冷空气使他咳嗽。他到办公室拿了去斯莫尔尼宫的通行证,带着口粮——一块甜蜜蜜的、散发着生活气息的黑面包,小心翼翼把它装到衣兜里,顺着大道,往纳尔瓦门的黑廊柱那边走去……
荒原上出现了一群野狗的影子,寂无声息地向大道走来二十来只各种毛色的狗,卧到大道旁边,望着带枪的走路人。
伊凡?戈拉走过的时候,狗都垂着头,在他后边跟着……
“你说得倒好:我们用禾叉打,而德国人用大炮照我们打,这‘甚至好得很’,”伊凡?戈拉自言自语嘟囔着,望着寒冷的黑夜……“那么,照他的意思就是说:马上拿起禾叉作战……好叫把我们打垮了,结果了……这倒好得很……你明白吗,伊凡?把我枪毙了也敢说,这是挑拨啊……”
伊凡甚至热起来……他已经不是在走,而是在飞,毡靴吱吱地响……他哥哥在一九一五年后不久就阵亡了,他说过,他们的师长如何攻击敌人:当时要越过一道深沟,他派了四个骑兵连,用肉体填满了那道沟,好叫其余的人由这道人桥上通过……
“照他的意见,就是苏维埃俄罗斯只会给别人搭人桥吗?……”
他即刻停下脚步,低头沉思。野狗走得很近了……他用肩抖了一下枪皮带,又朝前走去……
“不对!……”
他用冻得非常坚定的声音说,连他背后的野狗都把毛竖起来了:
“不对!是我们自己愿意亲手建设社会主义的……应当为着这个,从身上扒下七层皮,就扒下七层皮……可是我们希望活着看见社会主义……而你,却叫拿起禾叉来!后来又说什么:乡下佬是泥潭,乡下佬是敌人!……”
他在叶卡捷琳霍夫路中间又站住了,路旁高大的房子里有些上冻的窗口,也有黄色的灯光从窗幔的缝隙里透出来。伊凡?戈拉从前也是乡下佬,他是父亲的第八个儿子。除了最长的一个,就是现在还在下其尔村种三俄亩一俄亩合1.09公顷。
地的那一位,所有的儿子都当过雇农。三个作战阵亡了,三个失踪了。
“唔,不对:所有的乡下佬都一锅煮,所有的阶层……老兄,这是瞎说……你不了解农村:那里的资产阶级,或许比城里的还厉害呢,十来个无产者替他干活……至于愚昧,那是不假……”
……
展开
这套丛书选择了1919年至1949年介绍到中国的近五十种著名的俄苏文学作品。1919年是中国历史和文化上的一个重要的分水岭,它对于中国俄苏文学译介同样如此,俄苏文学译介自此进入盛期并日益深刻地影响中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套丛书的出版既是对“五四”百年的一种独特纪念,也是对中国俄苏文学译介的一个佳的世纪回眸。
——学者 陈建华
翻译活动从五四新文化运动一开始,一直贯穿到左翼文学运动的始终。……人们从中了解世界文学的历史及其发展,汲取先进思想文化的养料,学习创作的方法,以此推动创作,深化理论,建设中国自己的鲜活的文学。甚至可以说,没有翻译,就没有中国现代文学,也就不会有其辉煌的历史。
这套书汇聚了俄苏文学的名家、脍炙人口的名作、名震遐迩的名译,既有文学欣赏价值,也有历史文献价值。
——学者 王锡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