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分为上下卷,分别有《师父》《父亲记》《从北大到南大》……二十一篇文章。在本书中,作者通过叙述与父亲、老师、同学、朋友的交往,阐述了对“人生江湖”的独特感受;通过对荆轲、宓子贱、卢承庆、李勉、椒树等古代传奇人物的解析,抒发了对传统江湖精神的奇异感喟;通过对李•米勒、朗西曼、赵元任、高二适、王澍、顾随、黄永玉、王世襄、李瑞清、海明威、方以智、李垂谊、马基雅维利、法斯宾德、何其芳、昌耀等人物身上江湖气质的描摹,传达出对“君子雄健、廓然大公”精神境界以及“鹰之轻盈、向死而生”的价值观的积极倡导。
师 父
小时候认为唐僧不配做师父:他没教过徒弟们半点功夫,反而动不动就念咒责罚,甚至断绝关系驱逐出门。寡恩刻薄至此,孙悟空竟然还能“夜思师父泪滂沱,报恩如此疚心多”,实在匪夷所思。
徐浩峰的电影《师父》则有点日式审美里“物哀”的余味,廖凡扮演的那个既潦倒又灰心的师父,在大激变时代里命运之式微,留与观众的恻隐之痛、累茵之悲,几近于不可承受之重。
那么,我们拜念的意义究竟又何在呢?
长大后渐渐懂了。“观音在远远的山上,罂粟在罂粟的田里”,师父之所以为师父,因为他是山上那个度众生者。世间之大,茫茫万劫,可能我们很多人最终都会省悟到——一生只享受了“内触妙乐”是残缺的,因为这是罗汉和菩萨、小乘与大乘、享清福还是享洪福、苍生跟渊薮之间的区别。
一
20世纪90年代,正如崔健在同名歌曲《九十年代》里所唱:“生活中有各种感觉/其实心中早就明白/却只能再等待 等待/一天从梦中彻底醒来……”那时我正在东北一家出版社的文学室做图书编辑,与翻译《里尔克全集》后来又轰然死去的摇滚歌手陈宁日夜酗酒。我年少轻狂,像一只好斗的小公鸡,文艺批评文章频繁发表于几家行业杂志的头条,名字赫然排列在谢冕等大佬前面,心里不免会疑惑地想:属于我的时代是不是快到来了?!
但,我却并不快乐。我对自己不满,对我的单位,我的城市,我周围的方言,我的交往半径,我淤积已久无法蓬勃炸裂的情感……统统不满!论才量,我该做大事业、负大责任、受大痛苦、逢大绝望。目前这个小道场,轻风拂面而已,牛刀宰鸡而已,游戏而已。
按照存在主义的观点,“被抛”之生和“预判决”之死,都是人生的大规定性,是生存论前提。一生倏忽几十年,人既可变枯草,亦可成乔木;既可若蜉蝣,亦可类王虎,但最终千乘万骑上北邙,统统逃不脱凋零、灭亡和消失。
那还怕什么!想做什么事,就应该立即去做。
作为一个草根loser,想改变现状,除了考博士还能有别的出路吗?1999年初春搜罗信息,发现北大已经考完了,南大还来得及报名——南大那几年在各类排行榜上正如日中天。
好吧,南大。
我是怎样坐着蜿蜒的绿皮火车,穿越辽东走廊华北平原江淮大地去南京赴考的?细节已完全想不起来了,只留下一些影影绰绰的记忆碎片:鼓楼校区湿漉漉的葳蕤大叶子植物,复试间内阅人无数的叶子铭先生面无表情的谜样目光……离宁前,心情迷惘,想不通自己踉踉跄跄到江南跑这一趟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犹豫半晌,在汉口路邮局把一本陋著邮寄给了中国现当代文学名家丁帆,里面夹入一张写满骄纵字句的问候便笺,大意类似唐代朱庆馀“画眉深浅入时无”那首诗。
二十年后,和崔健喝酒,他笑着说:有很多事你当时想不通,别着急,过段时间再想,就想不起来了。
据丁帆后来说,我的分数不算特别高,但他为一介白衣书生的来日可期而心念一动。
哪有什么小概率逆袭。我们日后如何,那些可喜或乏善可陈的结局,其实都有迹可循。
1999年暮夏,蝉声聒噪的酷暑中,抱定“闻道”的决心,我只身南下,来到师父身边。
二
幼弱龆年时,丁帆就在祖父膝下悬腕运笔,习书临帖。
他的字风流蕴藉,自成一格,文意丰沛淋漓,在书法界十余年已成料峭传奇,虽千金而尺寸难求。
因为他定下的规矩异乎冷峻:一不卖,二不允许别人卖。
只送。
他送起字来异常慷慨——前提当然是你这个人能入他眼——完全一派张伯驹、溥侗式的翩翩公子习气。倘有机会与他同桌吃酒,便觉其声光电火,庶几可与那两位同日而语。
前不久南大L教授专程来京,邀我在天桥看话剧《繁花》。散戏后去留学路的街边摊子烤串喝酒。聊及丁帆,他沉默了一会儿,半认真半戏谑地感喟道:我们和他不一样……人家是贵族。丁帆听到这个说法后,不屑地说:屁贵族。
少年时便资性朗悟,博闻强记,读书日诵千余言。但生性顽劣,常率领一干孩童搅得周遭鸡犬不宁,人送外号“丁二爷”。
大学者陈乐素是史学大师陈垣的儿子,五岁即在家里读竹简斋《二十四史》。家庭的代际濡染,某种程度说,真是后天努力不可比的。与陈乐素一样,丁帆的童年经历与他的同代人是不大一样的。
优渥家境虽使他顺遂度过了那个万户愁苦的短缺时代(他那本趣书《天下美食》中有活色生香的种种记忆),后来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却让他吃尽了各类苦头。在苏北农村他曾误将点灯用的煤油当成地瓜干酒一饮而尽,差点见了阎王。 “知青文学”里大量文艺作品所描述的“有马好骑,有枪好背,有大森林”的浪漫神话,被充满了“荆棘”和“血雾”的现实戳破了。说到浪漫主义,今天全球范围内的很多现象——民族主义、存在主义、仰慕伟人、推崇非人体制、泛民主、极权主义——其实都深受浪漫主义潮流的影响,它们的共同表征是“精神状态比结果更重要,进而成为一种道德态度”,但我更愿意认为这态度作为个体生命价值观很好,若成为人类社会激烈实验的指针,结果大多是百罪莫赎之悲剧,比如丁帆成长的那个时代。
在最好的年华里,他那些自幼名门养成的文明旧规,被凶恶蛮鄙的荒诞现实砸破击碎,直至彻底幻灭。他曾回忆自己的父亲如何从一个豁达开朗、极富个性的辅仁大学毕业生,变成了一个唯唯诺诺、与世无争的“好好先生”。
能走到今天,我想他会认为算是求仁得仁,并不觉委屈。
后来在盛年时,他也曾见过人世间最冷的面孔,最怨毒的攻讦,但仍八风不动,懋德稳重,气定神闲。原因可能有三:其一,得遇良师,境界阔达,祛除了心中的怨愤和执念;其二,立言立功,渐臻善果;其三,义结诸多耿介爽朗的知己朋友,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大慰平生。这些禀赋与获得来之不易,足以使一个人睥睨五蕴日常;这些修养与修炼聚沙成塔,最终会郁凝为一种贵重品格。再加上性本爱逍遥,所谓事功洪福,便不再构成束缚。
他后来秉持终生的“启蒙”价值担当,与这几段经历一定有着深刻关联。
汪曾祺回忆起自己惨遭批斗等经历时,说:“我当了一回右派,真是三生有幸。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记得有次聊起汪老这些没心没肺的话,丁帆突然扯高嗓门说:当然是这个道理。
人重要的不是年龄,而是经历。有些人活到一百岁也没经历过什么事。
《世说新语》说:“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所谓“周旋”,我的理解是:“自己”这个东西是看不见的,只有跟很强的、水准很高的、可怕的东西狠狠碰撞,反弹回来,才会恍然大悟“自己”是什么。比如面对屈辱时,去和它干一仗,你就获得了玩味它的资格,进而才能成为你自己。
......
上
师 父/005
观音在远远的山上,罂粟在罂粟的田里
父亲记/042
不幸的人一生都在治愈童年
从北大到南大/074
在这里读书,是为了蓄养一种“诗书宽大之气”
君子不器/129
一个白胖子!一个黑胖子!
艺术家的脾气/145
何妨做解衣盘礴一裸君?
前度佳公子/150
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岂止读书,交往也当如此
光头大哥/161
人家骑马我骑驴,人家忙官我忙戏
人达四谛/180
不懂以雅量驭人心者,再宏大的事业也行之不远
王大嘴/189
真正的生活,是多一些不一样的生活
何时,何时,何时才是尽头?/199
晚上急行军,胸前挂着闹钟,双目紧闭,小声地唱着《国际歌》
一场爱情考古发现/209
爱情永不再澎湃的那种灰烬感
下
有致有节的古风/217
远非一场刺杀未遂事件那么简单
清官崇拜与酒后开车/223
不露声色,一切搞定,这种境界叫“垂拱”
寂灭与功德/229
死是清凉的夏夜,曹孟德说过
恩重如仇/239
当年卿卿我我的“恩义”哪里去了?
妓女椒树/251
我这人放荡得很,根本做不了良家妇女
喝汉酒/256
仿佛一千只蚂蚁急行军去偷袭贲门
鸭子听雷/264
歪着头听雷,却是鸭子的权利
我爱重组,我爱弗朗叙美学/279
想到漂亮姑娘,痛感人生卑琐,举起菜刀,咔嚓一声,将虎掌齐根斩断。
我认出风暴/283
赴死的光荣,比死亡更强大
大江 大河 大酒/339
等有钱了,就把我喜欢的人统统养起来,让他们想干嘛就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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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雁几时达,江湖秋水多”。高情快意,诗酒文章,皆在《仁慈江湖》。——李敬泽
嵇康师心以遣论,阮籍使气以命诗。张旭酒后作狂草,挥毫落纸如云烟。读樊国宾先生文,酣畅淋漓若此。——张宗子
国宾是善饮者,每到大江大河大湖大海边,辄邀一二同好,浮几大白,似乎要把大江大河点化成佳酿,鲸吞虹吸了去,一樽还酹江月。——朱又可
樊国宾先生的文字里,有一种失传已久、令人感佩的高贵与自由。——多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