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童年
1910年的春天似乎来得特别迟,“雨水”过了,河岸边的柳丝还是没有一点绿意。
位于姑苏城东边的望星河缓缓流淌,不宽的水面上漂浮着枯枝败叶。
未经修整的河坡藤葛缠绕,灰褐色的泥土下星星点点冒出一些不甘示弱的马兰草。
睡眼惺忪的路灯在寒风中摇摇晃晃,弹石路面泛出几个不规则的昏黄光斑。
大饼油条店里的小伙计摸黑起了个大早,生炉子、热油锅,风箱拉得“呼啦呼啦”响。
河边的豆腐作坊里冒出丝丝热气,灯影里有人在搅和煮沸的浆锅,飘出一股浓烈的豆香。
铅灰色的屋檐下,停了一辆罩着深蓝色篷布的黄包车,车夫屈膝坐在车杠上,裹了一件黑色的棉背心,缩紧了脖子蜷成一团,嘴里叼了一根烟,烟星儿在暗处一灭一亮。
几个乞丐蜷缩在墙角里,无望地等待天亮,庆幸自己又熬过了凄寒的一夜。
天色混沌,似明未明,东方欲晓前的黑,沉沉如墨涂一般,泛出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被称为“首堂”的基督教堂(1915年起改称“圣约翰堂”),这时还没有完全醒来,尖顶房子就像一只巨大的怪物蹲在那里,十字架则像一把血色的钥匙挂在教堂尖顶上。
这座位于古城东面的基督教堂占地面积约两千五百平方米,其所在的这片土地被称为“天赐庄”。南宋诗人范成大在《吴郡志》中称其为“东圃”;元末明初,荒废的园圃经修整后复名“东庄”;清代同治年间修《苏州府志》更名为“天赐庄”。
1881年,美国监理会宣教士蓝柏、潘慎文博士在城东购得一块土地建造教堂,起名“首堂”(即为圣约翰堂的前身),可容纳四百人同时聚会,美国蓝柏牧师主持首堂的全部教务。
1878年蓝柏的儿子蓝华德在天赐庄租三间民房开设西医院,即博习医院(今苏大附属第一医院的前身)。1882年5月,蓝柏的女婿柏乐文来到博习医院行医兼在首堂传道。
1915年,因信徒倍增,监理会拆除首堂,扩建了一座建筑面积一千八百五十五平方米,可容纳八百多人同时礼拜的气势恢宏的教堂,这就是圣约翰堂,当时是苏州十大建筑之一。同一图纸、同一结构的圣约翰堂全世界还有两所,一所在美国,一所在日本。
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李政道博士的祖父李仲覃牧师(1870—1936)于1915年起首任圣约翰堂美籍华人教区长,现圣约翰堂内还有李仲覃牧师的纪念碑。
乍暖还寒,春意料峭。这时,首堂底层一扇窗户的灯光扑闪了一下,清洁工顾老太打了个哈欠,照例拎一把扫帚,懒洋洋地走下门前的台阶。她在教堂里做佣有十来年了,几乎每天都是这样,清早起来打扫门庭。她从这头扫到那头,忽然发现台阶下的一个背风角落里有一坨黑乎乎的东西,走近一看,吃惊得“哇”一声大叫起来。
黑乎乎的东西是一只江南农妇挑担卖菜常用的网眼担篮,担篮里垫了几层稻草和一条破棉絮,棉絮裹着一个蓝布碎花的包袱,包袱里露出一张圆圆的婴儿脸。这弃婴也奇怪,刚才还一声不响的,一见顾老太竟“哇哇”地大哭起来。
顾老太一时慌得手足无措,转过身大声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几个做早祈祷的修女闻声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一看之后都大惊失色。
走在前面的修女身材高挑、体形偏瘦,中文名字叫白美丽,美籍传教士。
白美丽1883年2月生于美国俄亥俄州的一个小镇上。父亲是杂货商,死于车祸,母亲一手把她拉扯大。白美丽从当地教会中学毕业后,跟随做生意的大伯来到中国,进入上海圣约翰大学学习汉语和神学。大学毕业后被上海基督教总会派往苏州首堂做宣教士(神学教师)。因为幼时贫困且多灾多难的出身背景,她同情穷苦人,拥有一颗特别善良的心。
修女们一见弃婴,纷纷闭上眼睛,匆忙在胸口画十字,嘴里不停地说:“罪过,罪过。”P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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