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帆（10）》：
倾诉
◎余岱宗
多年前，驾校分配给李养书的U教练原来是一位铁路警察，出了点事，被解除了职务。U教练跟李养书唠叨，说要不是没有路可走，他就不会“没落”到当驾校教练。U教练离了婚，有一个上高中的男孩需要他供养，40多岁的他目前有一位稳定的女朋友。U教练对养书说：“明天没空，你不用来学车，我要陪丈母娘看病。”此时，U教练的神情快活得像20多岁的恋爱者，可见他非常乐意向女朋友的家人献殷勤。U教练一会儿“丈母娘”，一会儿“女朋友”，如果尚是“女朋友”，那么称呼“女朋友”的母亲为“丈母娘”，显然是超前预支了与“女朋友”的关系，但也可见U教练对未来婚姻关系的信心。
李养书先生与学界以外的人士打交道本来就少，何况是U教练这样满身江湖气的中年人。通身江湖气的人多有令人忍俊不禁的动作。尿急的时候，U教练会在略偏僻些的道路上停车，下车，脸冲着墙，撒出一段弧形的小便，还要抖一抖，再返身上车，叫声“出发”。这一声“出发”，如凯旋的将军那般畅快得意，又像捕获到小偷那般充满成就感。是的，U教练之前职业的某些特征依然还在他身上起作用，不过是来了倒转。U教练的车牌有两个，一个是常规车牌，另一个是教练车牌，一天夜间练车的时候，U教练忘了换上教练车牌，突然叫停车，然后又下令关闭车灯，说前面有警察。那声音慌乱中还带点颤抖，喘着气。只有U教练这样的人物才会如此敏捷地嗅到远处的警察散发出来的气味。U教练下达关闭车灯的指令，养书与U教练在黑暗中望着前方马路上的警察在检查车辆。这种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情景，让养书先生感觉到兴奋，就像买了一张看球赛的票，却有人额外赠送一部西部片的电影票，虽然电影票的票面价值不高，却在球赛之外再添一股豪气。
学车的过程，让养书先生闯入一个陌生江湖。既然进了江湖，那就遵从江湖规则，而一旦按江湖规则行事，自己便多少已是江湖中人。这样想来，虽然自己尚未进入豪侠的行列，但已经与豪侠沾了边。于是，按照江湖规矩，养书先生每次都备下一包香烟给教练。U教练说：“以后别买这么好的烟。”这话的意思是，买烟是懂规矩的，但太好的烟不见得对他的口味。养书请教练吃消夜，U教练说：“两个男人吃消夜有什么意思，不如给我加一百块的油。”这意思是，如果有女学员与他一起进餐他倒不是特别反对，但跟一位白面书生吃吃喝喝，委实吃不出好胃口，还不如给车加油来得实惠。那时候，花一百元，可加大半箱汽油，够下一天练车用。
U教练实际上是老于世故的中年人，他才不会和盘托出他的江湖履历。就是告诉你，也不见得有多生动。所谓江湖，很多时候不如市井来得复杂和多变。江湖只有融入市井，让曲里拐弯的市井空间提供更具立体感与隐匿性的空间，才可能变得更隐秘、更复杂、更幽深。
U教练的江湖是摆在面上的江湖，如镇关西的肉铺那样招摇，而真正的江湖是潜入市井之中，暗藏在城市乡镇、居民社区或单位公司某一个看似平静其实动荡不安的局促空间之内。
有时，江湖的一角露出水面，不是靠传言，也不是通过朋友圈的八卦，而是会“自动”地飘至你的耳中。
李养书学车的地点在市郊，驾校的接送车会在市区内设立停靠点，预约好了，便能搭乘驾校的交通车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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