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草
在省农牧系统的劳模大会上,我被记者们包围了,其中包括北京农业大学的学报记者。我想,但凡一些老模范或经历过记者采访的其他先进人物,都知道记者是多么难以应付哟!他们一个个采取挖心战术,向我提出了这样那样的问题要我回答,要我谈思想,谈工作,谈生活,谈……千奇百怪,寻根问底,逼得我手足无措。虽然我喜欢讲话,但这么系统地专门谈论自己,还是头一遭。他们嫌我讲得太简单、太枯燥,不深不透,于是穷追不舍,纠缠不休。后来经过我的苦苦哀求,得到记者们的点头批准,我写了下面的书面材料,才算过关。真是“人怕出名猪怕壮”,受这份洋罪……
好啦,有兴趣的同志请看我的书面汇报,我究竟算个啥先进哟!
场长四十刚出头,属于年富力强的类型。人长得堂堂正正,没有什么毛病,就是脾气有点别扭,名字也古怪——丁金银,土里土气,也不顺口。因此职工们不大使用,也不叫场长,而喊老丁。
我和老丁初次见面,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好日子,但互相之间的印象却十分糟糕。那天,我来羊场报到,搭乘的是一辆顺路的卡车。显然,司机对这条路线很熟,在那金带似的盘山公路上,飞速地开着车,把头顶的雄鹰,道旁的羊群,还有那重叠的翠谷绿梁,零星出现的村庄,一次又一次地甩在后边,不到三个小时,就把我带到了青山羊场的大门口。
下了车,我顾不得旅途的疲劳,也无暇关照大包小包的行李,赶忙从小手提包里取出干部行政介绍信,像新到任的外交使节递交国书那样,郑重其事地找丁场长递交。想象当中,他也会像国家元首那样,有个隆重的接受仪式吧!
可是失望得很。场长见了我竟是那样随随便便,平平淡淡,握手以后,只说了一声“坐吧”,顺手倒了半杯凉茶,就专心地去看介绍信,好像我不是来报到工作的干部,而是走道渴了,跑来要水喝的路人。
干部介绍信上,铅印的文头和笔写的内容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五十个大字,可是我们的场长竟足足看了八分钟!我的老天,八分钟可以用广播速度念完一千字的讲话稿。他竟是这般慎重,这般认真,如此地字斟句酌,细嚼慢咽,真不可思议!
好像他也说过一句“欢迎”的话,但当他把介绍信折起,重新装进信封的时候,却皱了一下眉头。虽然是一瞬间的轻微动作,但未能逃脱我的眼睛。当天,他给县委组织部打的电话,就明确地为他这一不为人察觉的动作做了注解。
山区的电话可不好打啦!羊场虽有一条和县里通话的专线,但因话筒里的小型扩音器不管用,打电话的人必须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声呼喊,对方才能听清楚。那喊话声,和牧工们在山头上吆喝羊只的音量差不了多少。而我们的丁场长本来就是个大嗓门儿,打起电话来更是呼山唤岭,气势非凡,当然也就谈不上什么保密观念了。我当时待的房子和放电话的办公室只隔三个门,啥话听不到!
“……刘部长,你先不要扣帽子……你先听我说嘛……不要大学生?你听我说嘛!可是……”
从场长解释的口气判断,他是受了对方的批评。但他固执己见,还是纠缠不休,而且从语气中可以听出,他打电话的最终目的,是要把我这个自愿到大西北来的北京农业大学畜牧兽医系的毕业生,当作“不对路”的“产品”退回去,或者进行调换。可从他结结巴巴、颠三倒四的话里听出来,对方一定不接受他的请求。我在生气之余,心里暗暗高兴:谁叫你打电话退人的?挨批评,活该!
组织部的刘部长我见过,是个挺不错的同志,看上去四十刚出头,或许还要年轻,中等身材,白净面孔,衣服穿得干干净净、规规矩矩。他对我的披肩长发和入时服装似乎看不大顺眼,瞥了又瞥,但说话还是和颜悦色,句句在理,各方面都显示出是个有文化的基层领导干部。他征求我的意见:是愿意到畜牧站呢,还是到滩羊场?又详细介绍了两个单位的情况,说:相对而言,羊场更需要人。我不是傻瓜,听明白他的意思,因此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我愿意去羊场工作。他听了十分高兴,大加赞赏,连说了三声“有乩息”。
这还不算,当我动身来羊场报到时,刘部长还亲自打电话到各单位问车,亲自帮着我往汽车上装行李,临别时又说了许多鼓励的话,场长不了解这些内情,贸然打电话“退货”,能不碰钉子吗?
场长为什么要退我呢?是我给他的第一印象不好吗?是带色的太阳镜、披肩长发,还是眼睛瞄到了我手提包里的柯尼卡照相机?据说有些基层领导是不大喜欢这些时髦东西的。爸爸不主张我带照相机,只让我带收录机,我不听,相机是哥哥嫂嫂送的,你管得着吗?或许就是照相机太扎眼,给了人家不好的印象。或许人家对这些全不在意,又有另外的什么想法和缘故,也未可知,胡乱猜测是不足为据的,嗨……
皱眉头归皱眉头,打电话归打电话,场长对我的生活还是很关心的,甚至可以说是高度负责。
他在组织部长那里碰了钉子,虽然思想不通,嘴里嘟嘟哝哝,却没有采取进一步的措施。放下电话以后,就亲自张罗,郑重其事地给我安排住处。瘦长个子的吴会计跟在他的身后,就像一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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