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蒙作品中学生典藏版·春天的心》：
闹剧
这里说的当然不是廉价的噱头。
这里说的是对人生的一种把握。
人生是什么？是诗，是散文，是连续剧，是正剧，是悲剧，是喜剧……是一切。
也是闹剧。是过来人的超脱，是站在高处的俯瞰，是对寂寞与孤单的对抗，是不可救药的乐观与不可救药的骄傲的混合，是悲天悯人的长叹。
从正剧中看出闹剧的人是勇士，是智者。却又未免冷眼旁观。
以闹剧显示真正的人生，从闹剧中看出正剧来的是仁人志士，是至善至诚。
闹是人生的重要的活动形式之一。小孩子是喜欢闹的，闹是一种赤子之心。
掌握闹的规律、闹的音响、闹的气势吧，表现闹的可爱、可笑、可悲、可喜吧。
谁让我们有一个活泼的、好动的、嬉闹跳跃的灵魂。
奔腾
大河奔流，一泻千里，挟泥带沙，挟鱼带虾，无尽无休。
万马奔腾，马蹄嗒嗒，你涌我上，你嘶我鸣，尘土飞扬，遮天蔽日。
如井喷，如雪崩，如泥石流，如解冻的、冰块相撞击咔咔作响的冰河，如戈壁滩上的卷起万丈黑沙柱的旋风。
关键在于一种势能，一种潜能的释放，一种思想、情感、智慧的内压强，一种不可阻挡的艺术的激情，艺术的力量。
而在这种情况下挖掘了一条生活的渠道，一条题材的渠道，于是有了落差，有了动能，甚至能推动涡轮发出电、光、热。
自以为是的论者以为这太随意了，太缺少雕琢了。然而这个随意的“意”即是千金难求、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没有高屋建瓴的气势，没有超拔卓越的见识，没有积蕴久长厚实的情感，没有丰富的经验阅历，你倒随一下“意”试试，不但泥沙鱼虾冲不下来，电发不出来，连湿润一巴掌地皮的几滴水也流不出。
宁要随意的奔腾与奔腾的随意，不要枯涩的雕琢与雕琢的枯涩。
清新
好像是儿童的眼光。好像是初恋的心绪。好像刚刚下过了一场洗涤世界与洗涤灵魂的雨。好像突然打开了封闭多年、混沌沉闷的窗户。好像清冽的山泉汩汩流过。好像早晨深深地吸进的第一口空气。
它就是清新。它就是诱人的鲜活生动。它就是色泽、形状、嘹亮的歌喉。它就是永远的不衰的兴味、好奇与遍及一切大小事物的情趣。它就是小草，它就是雪花，它就是翠柳上的黄鹂。它就是呼吸。它就是生命自己。
有生命的文字永远在你耳边呼吸，无须借助话筒和扬声器。没有生命的文字则只不过就是僵尸，无论怎样打扮穿衣。
清新就是爱，就是兴致勃勃，就是生命的永远的发展与更新的活力。清新使一切司空见惯的事物那样生机盎然，美丽新奇。
温馨
是朝霞也是落日，是星辰也是灯光。是儿童的柔弱也是成人的善良，是始终不能泯灭的对于青春和爱情的记忆。即使血与火、风与浪铸就了心的钢铁般的坚强，这里面仍然有一根柔软的弦。即使只是曾经有过这样一根弦也罢，你无权因为这根弦许久没有颤抖过便断定它不再颤响。
是道德和良心？是同情和怜悯——谁说怜悯总是包含着轻蔑？是一杯暖人肝肠的酵酒。是对失眠者的额头的抚摸。是梦里的飞翔着的安琪儿。是对疲倦的旅人的一声问候：你好！
虽然千辛万苦，我们觉得还是想活下去。你甩不开。你割不断。你仍然觉得很值得。你的眼泪仍然烫着你。
是邂逅的机缘。是重逢的欢欣。是离别的挥手。是新生儿的没日没夜的令人心碎的啼哭。是珍藏的褪了色的照片。甚至只是一朵牵牛花，一只小鸟，一只喵喵地叫着吻你的裤脚的猫。
却也可以是成熟的宽容，是饱经沧桑以后的和解，是一种遗憾、叹息、忏悔，是一种宁静、自信、友谊。
秋天的树叶，不也可以和春天的花朵一样灿烂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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