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迟
苏州今年的春天比往年晚了一个月,可惜我不是切身体会到的,我只是在三月份的末梢裹着毛衣,隔着薄薄的屏幕眺望她的温度,在扬州这个比苏州还要冷上一两度的城市里。我不清楚扬州的春天迟到了没有,毕竟我不是在这里长大,对它的一切细微变化都没有可以比照的对象。但是烟花三月下扬州,我看着枝头尚且稀薄的春色,猜想大约也是迟来了吧。
四季轮转,只有春天最短、最让人摸不着头脑。一个晃神,仿佛没有过渡地就到了下一个季节。扬州的春天也短,像花期一样转瞬间就结束了,但春天总是最受期盼的。春这个字,似乎是一切美好事物的简称,一种温度的贲临,是悄然的声息和希望的必然抵达。它被赋予了太多含义,就像春天到来时还没来得及掀开的最后一床棉被,是重的、暖的,可说出口的时候,却化作一声轻柔的吐息。仿佛在那一瞬间,熏风托着这个字眼飞渡万水千山,所到之处草木琳琅,遍地生机。就像《菜根谭》里的一段描述,“殊不知世间花迎鸟笑,尘世不尘,海亦不苦”。
我向来感激春天的宽容。人们说张若虚的一句“春江潮水连海平”得以囊括整个盛唐气象,一个朝代的盛衰更替,也不过宛如一个季节的开落罢了。浸润了故事应该有的色彩,在青涩的手势里盛开,在苍凉的指尖凋零。掌心贴合在一起旋转出莲花的模样,倏忽间收于一处隐在黑暗里。隔岸杨柳月如霜。于是又是春天,江南岸边,被时间拨弄着,演出明月出岫的情节。我仍是感激它的,让我的故乡,得以像千年前那样,像藏在诗句字里行间的小像那样,小船驶过漾漾的水波,迎着满头杏花微雨。
可是今年的春天却迟到了。它自是不必有太多情绪的,只要自顾自慵懒地、漫不经心地迈出步子,和哪棵树多调笑几句,坏心眼地让它在世人难以抵达的白云生处开出顶可爱的花朵。多么骄纵,还要春寒如冬日般料峭,才肯姗姗来迟。即使它迟了这么久,当它降临的时候,世间那么多惯于抱怨的人,立刻便收住了喋喋不休的嘴。因为它是势不可当、风风火火的.一下子就把压在箱底的裙裾,从柜子里刮到阳台上,一边躁动得在风里飘飞,一边滴滴答答的,仿佛春雪初化。
出去踏青,是压着扬州三月的尾巴尖尖了。Z说这已经不能算是踏青,因为踏青一定要草色遥看近却无才好,我看着东秃一块西秃一块的草坪,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但是好在春日迟迟,一夜催生,枝头立马裹满了颜色灼灼的花朵。那样不顾一切、不知天高地厚人生几何的样子,让人看了直想发笑。对于开花这件事情,我一向是想不太通的。明明前几天还是枯瘦的枝子,瑟瑟而凄惶,一转眼便吐蕊盛放——从那般瘦小的身躯里爆发出来,乃至那些花朵,都像在树皮里积压了太久,皱巴巴地拥挤着,迫不及待地要读取天地玄黄、寒来暑往的种种迹象。
我拍了几张标准游客照,一朵花撑满整个镜头,脑海里模模糊糊地想起昨天晚上的梦。
意识里回到了很早很早之前的乡下,老房子,廊下有半个燕子窝。两三岁的我,个子矮小,乖乖地坐在台阶上。妈妈在厨房炸春卷,她的春卷是几十年如一日的配方,猪肉、胡萝卜、香菇和春笋,切成细细的末,卷进春卷皮里,变成细长的条儿。春卷一进油锅,便滋滋闹腾着,欢欣鼓舞地冒出泡来。炸好的春卷是金灿灿的,咬下去,一点点烫舌,油韫住的热气喷在脸上,表皮酥脆,汁水鲜甜。这一口,叫作咬春。“咬得草根断……”我就嘻嘻地笑起来。
门前种着一棵硕大的花树,其实现实中那是株樟树,只因在梦里,不必计较太多。白色的花朵,粉红色的花萼,比白玉兰略小一些,和广玉兰一样丰满,一朵一朵盘踞枝头,仿佛一树白鸽子。细细地看,花瓣上有浅红色的纹路,像蔷薇花,又像垂丝海棠或者碧桃。人说梦里没有嗅觉,可我偏偏闻到了花的香味。我想知道那是什么花,周围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地忙碌着,于是我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去拉他们的袖子,不停地问。没有人回答,直到我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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