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辑 人间亲情
俺爹俺娘
俺爹在家不主事儿,只管干活,大事小情都是俺娘操持。
老屋破旧,透风漏雨,娘说,得备些石料、木料翻修翻修了。爹一声不吭,连抽了两袋烟,再往鞋底上磕了磕烟锅灰,起身就进了山。
老屋旧貌换新颜时,爹瘦了一圈儿,娘黑了眼圈儿。
家里孩子多,年年缺衣少食,娘说,俺要喂头母猪。从那时起,爹每天收工回来,肩上就多了一大捆猪草。
为了填饱一家人的肚子,每年春天,娘就东家西家地讨换种子,爹就踩着露珠下地,披着月光垦荒,硬是把那些五花八门的种子变成了碗里的吃食。
那年,小弟考上了县高中,家里没有一分钱。娘愁得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爹就去找了在外闯荡的王二,王二竟把爹给带走了。
几天后,爹带回了一卷钱。娘问:“哪来这么多钱?”
爹有些难为情,吭味了好半天,最后红着脸撂下一句话:“问那多干甚?”
娘的犟脾气也不饶人,说:“来路不明的钱,俺娃不花!”
开学的日子逼近了,那卷钱还是静静地躺在柜盖上。俺替小弟着急,就去问爹:“那钱到底啥来路?”
爹的脸再次红了,又支吾了半天,才把俺拽到一旁,做贼似的小声说:“爹说了,你可千万不能对外人讲。”
俺犹豫了一下,向爹保证:“打死也不说。” 就这样,爹叹了口气,面带羞涩地说:“王二把俺带进了城,那钱是一群男娃女娃照着俺画像给的。”
俺想了想,激动地说:“您那是做模特赚的钱,有啥不能说?”
谁知爹一听,俩手一拍大腿,带着哭腔说道:“可俺是光着身子给人画的呀!”
除夕
吃完早饭,爹劈柴,扫院子。娘打糨糊,摆贡品,准备年夜饭。
爹把一大筐碎柴屑倒在灶前,娘剜了爹一眼:“年年过年烧垃圾,惹得灶王爷生气,灶坑长年犯风不好烧。”
娘埋怨着,揉了揉通红的眼。爹没搭腔,拾起扁担去担水。
老井在村头,很远。爹一趟一趟地担,直到把大肚子水缸装满,又开始贴年画、贴对联、挂灯笼。
灶膛的火蔓出来,爹踢踢碎柴屑,伸手去抓笸箩里的凉窝头。娘一把夺过窝头,给爹换成一个馒头和一碗热乎乎的剔骨肉。
我见了,吵着要吃肉。娘在盆里捡了块骨头塞给我。
灶膛的火舌欢快地往外舔,屋里烟雾缭绕,肉香阵阵。我一手揉着眼睛,一手举着骨头,跑出破屋。
我跟着哥哥、姐姐在焕然一新的院子里疯跑。
太阳偏西,娘喊:“大强,领他俩进屋!”
我们蜂拥着跑进屋里。
板架上,娘已摆上了馒头和贡品,还有红烛和香炉。
娘吩咐:“大强,洗手上香!”
十岁的哥哥,认真地洗手,虔诚地焚香。
娘让我们跪下祈福。
我偷眼看娘,她双膝跪地,双手合十,两眼紧闭,满脸虔诚,嘴唇微动。
吃饭了,我爬上炕沿,发现娘给爹的那碗剔骨肉,完好无损地放在炕中央。
炕梢,爹鼾声如雷。娘叫他,喊他,他不应;哥摇他,晃他,他不起。
娘摇头,叹气,揉着通红的眼睛,自言自语道:“他的病又犯了。”
爹躺在炕上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不说不笑不起来,直到送了年,才恢复正常。
爹的这种怪病,平时没什么症状,一到除夕就犯。从我记事起,年年犯。
说来也怪,我们长大成人后,爹的怪病竟不治自愈了。
春夜
秀莲给婆婆倒洗脚水时,月亮已经爬上了树梢。
“喵——”一只黑影“嗖”地一下从眼前掠过,蹿到了邻居海子家的窗台上。
秀莲的心立刻忽闪了一下,另一只黑影也跟着蹿上了窗台。
秀莲直了直腰,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定定地注视着两只黑影,眼前恍惚出现了根柱的身影。渐渐地,那眉眼、那鼻子、那嘴巴就清晰起来。潮水汹涌了秀莲的眼。
燕子去了来,来了去。根柱没有回来。
“莲,迈一步吧。”二十年前,海子怯怯地对秀莲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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