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沧东是小说家出身,很善于表达。他在交谈中随口说出的话可以被编撰为优美的散文。在与他谈话的过程中,我发现,他与他的观众共同建立起了一个电影框架,而他试着在这个熟悉的框架内创造出一些新的东西。以《绿洲》为例,这部电影紧凑的情节似乎没有为观众留下任何解读的空间,但影片的主题——一个前科犯与一个脑瘫患者的爱情——因其纯粹的肉体性令人感到悲痛。这部电影在被社会边缘化和看不起的人那丑陋的肉体中寻求美,非常有野心。另一方面,影片让观众的情感不断积累升华,结尾却非常平淡,当然这一点也可以看作是导演的野心。观众们就快哭出来了,但导演不想让他们哭。李沧东电影中虚构的世界看似完全真实,实际上却受他的虚构逻辑支配。在他的电影世界里没有逃脱的余地。难怪我会想挑战他的世界观。
有一次我对他说,看日本导演北野武那部结构松散的电影《菊次郎的夏天》,会发现它包含了对现实的失望之情,但它传达出一种“这也没关系”的态度。我告诉他,与《菊次郎的夏天》相比,《绿洲》对现实过于偏执了。事实上,在李沧东的电影中,我们常常能看到李导演被现实束缚的浓重思考痕迹。李沧东微笑着回答说:“北野武可以在全世界面前谈笑风生,而我喜欢认真对待一切。但谁会喜欢一个只说正经话的笨蛋呢?!有一些话是别人都知道,但他们不愿意说的,可我说出来了,我选择让自己出丑。他们不喜欢听到那些话,因为这会让他们痛苦,于是我看起来就像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这让人觉得讨厌。可我现在依然在严肃对待每一件事,在跟你做严肃的谈话。”然后他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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