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歌又相逢
活动结束,我们驶向套乌拉斯台村,那是山脚下一个哈萨克族牧业村,一片白杨树林里,牧民们已经拿着冬不拉等着呢。草原上的汉子拿起冬不拉弹起来、亮开嗓子唱起来、穿起盛装舞起来就是艺术家,举起马鞭子就是放羊的牧人,这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
前些日子我把右脚扭伤了,养了半个多月才勉强行走,本来是不宜出行的,可我不想错过跟着琴声游走的机会。从伸向山谷的土路到白杨树林,中间隔着一条河,河不太宽,水流湍急。同行的人开始脱鞋袜,趟过去对我来说是个麻烦。看我跛着脚走得慢,有牧民建议我等一会儿,他去村里牵一匹马驮着我过河。正在商议中,一位瘦瘦的哈萨克中年汉子主动用半通不通的汉语对我说,脚疼不要勉强蹬水过河,他可以背我过去。他的举动实在令我惊诧,要知道哈萨克人的礼节是很讲究的,晚辈在长辈面前不能毫无顾忌地说话,即使是平辈之间,陌生男女间的相处都是非常拘谨的。他目光坦然地望着我,我红着脸点点头,他脱掉鞋子蹲下,我既羞涩又紧张地趴在他的背上,顺从地配合他的友善蹚过河。树林里的草地上铺着羊毛毡毯,有牛犊卧在高高的草丛里吃草。
在这里,我遇到一个孩子叫铁力克,这个十三岁的小男孩表情腼腆羞涩、黑眼睛灼灼发亮,汉语说得很流畅,完全可以充当我们的翻译。他的父亲阿里甫斯拜是国家级非遗项目哈萨克族民间歌唱“托勒敖”的传承人。阿里甫斯拜弹起冬不拉,弹唱了自己创作的一首歌,歌词我听不懂,歌声随着微风传递到我的心里,这只能是诞生在草原上的歌曲,他高歌的是牧民与高山草原厮守的情怀,还有生命的艰辛和欢喜。
在每个民族的生命里,都有一种歌谣,提示着古老的信息,带着强烈的符号,它包含着一种力量,埋藏在记忆里最深的地方,渐渐形成一种记忆密码,成为潜藏在一个地域、一个民族血液里的印记。这些印记是打开年轮和历史的密钥,或者是认识一个民族、一片土地、一个群体的钥匙,总该有人记得,有人讲出来,有人唱出来,有人写下来。在不停地变化与消逝的社会环境里,总有人尽可能去做他觉得应该去做和能做的事,一个民族的文明与历史才得以传承。“托勒敖”就是阿里甫斯拜的记忆密码,代表着一个民族的印记。诗人、阿肯,他们肩负着一种使命,将赞美大地、感怀生活的诗篇弹唱给草原人听。对于他们来说,生活中不仅仅只有劝诫、戏谑、娱乐,还有精神的游走,灵魂的歌唱,对一切美好事物的讴歌与赞誉。
铁力克悄悄告诉我,他的父亲和那几个从乡里一起跟过来的艺人,完全是冲着婉娟姑娘的琵琶而来的,说在草原上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乐器,还想再听几曲。
追溯起来,琵琶和西域是有渊源的。汉代刘熙《释名·释乐器》:“枇杷本出于胡中,马上所鼓也。推手前日批,引手却日把,像其鼓时,因以为名也。”意思是批把是骑在马上弹奏的乐器。南北朝时,曲项琵琶由波斯经丝绸之路传人中国,并在6世纪上半叶传到南方长江流域一带,当时称作“胡琵琶”。现代的琵琶就是由这种曲项琵琶演变发展而来的,从敦煌壁画和云冈石刻中,仍能见到它在当时乐队中的地位。新疆克孜尔千佛洞的壁画可以证明它在古代演奏时的风貌。冬不拉被誉为“人们心中的夜莺”,也是哈萨克族的民族文化符号。在哈萨克族家庭里,很难找到不会弹奏冬不拉的人,男女老少都能自弹自唱。只要冬不拉弹起来,草原上淙淙流过的泉水,清脆的鸟鸣,欢腾的羊群和骏马疾行的蹄声立即展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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