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谈修身》:
若是者,岂惟一私人为然耳,即一民族亦有然,伟大之民族,其举动常有一远大之目的,汲汲焉向之以进行,历数十年数百年如一日。不观英国乎?自克林威尔以来,以通商殖民为国是,尔后数百年不一退转,驯至世界大地图中,五大洋深绿色里,斑斑作朱点者,皆北端眇眇三岛之附从奴仆也。十字角之旗,翩翻五大陆万岛屿之上,乃至不与日同出入,而至今犹歉然若不足,殖民大臣漫游全世界,汲汲更讲涨进之法。不见俄国乎?自彼得大帝以来,以东向侵略为国是,尔后数百年不一退转,其于近东也,欧亚诸国合力沮之,其于远东也,乃至欧亚美诸国全力沮之,而锐气不稍挫,近日确然益树实力于满洲,而达达尼尔事件(此最近之国际问题,俄国蔑视《柏林条约》,以兵船渡土耳其之达达尼尔海峡,以出黑海也)又见告矣。计全球数十国中,其有朝气方鼎盛者,不过十数,揆厥所由,未有不自彼国民之有毅力来者也。岂无-二仗客气趁风潮,随雄国以学邯郸步者?然昙花一瞥,颓落依然。今南美洲诸国是其前车也。孟子日:“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天之降鉴下民,岂有所私耶?呜呼,国民国民可以鉴矣。
吾观我祖国民性之缺点,不下十百,其最可痛者,则未有若无毅力焉者也。其老辈者,有权力者,众目之日守旧,夫守旧则何害?英国保守党之名誉历史,岂不赫赫在人耳目耶?(今内阁亦保守党)然守则守矣,既守之则当以身殉之,顾何以戊戌新政一颁,而举国无守旧党者竟三阅月也?义和团之起也,吾党虽怜其愚,而犹惊其勇,以为排外义愤,有足多焉,而何以数月之力,不能下一区区使馆也?而何以联军一至,其在下者,惟有顺民旗,不复有-义和团?其在上者惟有二毛子,不复有-义和团也?各省闹教之案,固野蛮之行也。虽然,吾闻日本三十年前,固尝有民间暴动滥戕外人之事,及交涉起,其首事者则自戕于外国官吏之前,不以义愤贻君父忧。而吾国民之为此者,何以一呼而蜂蚁集,一哄而鸟兽散,不顾大局,而徒以累国家也?若夫所谓新进者,稍知外事者,翘然揭橥一维新之徽章于额角,夫维新则岂非善事?然既新矣,则亦当以身殉之,顾何以见声色而新者去其十之三四,语金钱而新者去其十之五六,睹宦达而新者且去其十之八九也?或日,此盖其心术败坏使然,彼其在初固未尝确有见于旧之宜守,确有见于新之不可以已也,不过伺朝廷之眼波以为显官计,博时髦之虚名以为啖饭地耳。吾谓此等人固自不少,而吾终不敢以此阴险黠诈之恶名,尽概天下士也,要之其志力薄弱,知及而仁不能守,有初而鲜克有终者,比比然尔。彼守旧者不足道矣,至如号称维新者流,论者或谓但有此辈,亦慰情胜无,呜呼!吾窃以为误矣,天下事不知焉者尚有可望,知而不行者则无可望,知而不行尚有可望,行而不能力不能终者,最无可望。故得聪明而软弱者亿万,不如得朴诚而沈毅者-二,今天下志士亦纷纷矣,其大多数者,果属于此,抑属于彼,吾每一念及,不能不为我国前途疑且惧也。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