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振铎译作选/故译新编》:
在十点钟时,伊凡·美海洛威契动身到银行里作工去了,到了四点钟,他归家来,疲倦,饥饿,恼怒。晚餐时,他把手巾塞进领间,有声响的吃着东西,正像一只猪在一个槽上。他的饥肠满足了,他觉得和平些,用气把两颊鼓出,滑稽的说道:
“没有东西了么?……现在略略的睡一会。”于是他走到他的书室里,室内装饰着一只鹿的角,一根他永没有用过的枪。咳嗽,吐痰,过了一会,他打鼾起来,鼾声那样的高,使孩子们都怕经过他的房门口。孩子们的乳娘,要想制止一场打架或争闹时,常惊惶的对他们说道:“一只熊睡在那里……你们须要安安静静的,不然我要让他出来了!”
伊凡·美海洛威契睡到了八点钟,要有人进去喊他醒时,他总怒声的叫道:“晓得了!”说完了,仍旧打着鼾去了。后来,他从他的书室里出来,愠怒着,两只眼睛张大着,真的活像一只熊,他开口沙声的说道: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把我叫醒?”
“叫过你了。你说‘晓得了’。”
“晓得了!一个睡着的人也会说话!茶缸预备好了没有?”
于是他走进饭厅,坐在桌旁,手里执着一张新闻纸,又带着了一种好像沉入深思长虑之中的神气。他的妻莎尼亚·巴夫洛夫娜正在倒着茶,身子隐在茶缸后面,看不见;他的岳母马丽亚·彼特洛夫娜坐在饭桌的那一头,如平常一样,缝补着孩子们的袜子,一只袜跟伸盖在一把茶匙上。大家都不说话,只时时的听见一二句极简短的问话、答语。
“还有没有?”
“还有!”
“又没有柠檬了么?”
“它正在你的鼻下!”
吃完茶之后,伊凡·美海洛威契动身到俱乐部去斗纸牌,牌斗完了,去吃一顿晚餐,在早晨二点钟时回家,那时他的妻已经睡了。只有马丽亚·彼特洛夫娜还在等着,头发松散着,穿着一件旧的短衫;她常常叹了一口长气去迎接他。伊凡·美海洛威契知道她的神秘的叹息的意思;那是不说出来的对于他的行为的厌恶与检查。于是他脱下他的套鞋,这样的对她说:
“请你不必叹气!”
莎尼亚·巴夫洛夫娜并不厌恶她的丈夫;她对于他的打鼾与他的出外,都已安之若素了。只有马丽亚·彼特洛夫娜看不惯这些事。
“一个好丈夫,真的是!你所见的只不过他的晨衣挂在衣钩上!”她常常这样的说。
“不要这样,妈妈,……一切的男人都是那么样的……”莎尼亚·巴夫洛夫娜争说道,但她的脸渐渐的忧郁起来,浓厚的愁闷兜上了她的心。她在黄昏中走进客室,两只手负在背后,深思着什么事,自己柔和的忧愁的咿唔着:
“在那远远的地平线前面的,是一块福地……”
然后她突然的摇摇头,走进育儿室,和孩子们玩着偶人,或告诉他们阿林诺西加妹妹或伊凡诺西加兄弟的童话。最大的孩子像他的父亲。当莎尼亚·巴夫洛夫娜看护着孩子时,她朦胧的把思想带回过去的时代,她的过去的女儿时代的隐约的幻象,把她灵魂中的空虚、疲倦、厌烦与不平的想望的感觉逐了出去。……
“妈妈,妈妈!现在讲巴巴牙加的故事!好不好?”
“很好。古时有一个巴巴牙加;她的瘦腿……”
“她也打鼾么?”小女儿问道,她的蓝色的张大的小眼睛,定定的专心的注视着她的母亲。
莎尼亚·巴夫洛夫娜笑了起来,捉住那个孩子在臂间,热烈的吻着她,忘记了世界上的一切别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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