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丽人/胡平文集》:
门推开了,进来四五个女人、穿陆、海、空军装的都有。张宁赶快站了起来,她们劝阻道:“你坐,你坐,我们随便进来看看。”
她以为是同住二楼的旅客,也许是想来自己房间聊天消遣的。可再看又觉得不太对劲,未等她让坐,她们都各自找地方坐下了,一坐下,一道道目光便似豆大的雨珠一样刷刷地倾泄到她身上,其内涵不像是要消遣,倒像是在进行某种颇费心思的工作,如电影导演挑选演员,如顾客审视商品。而且个个在五十岁上下,个个虽然笑容可掬,可个个的眉梢、嘴角处仍然射出权力的威严,这就好像她们那一身单调的军装仍然未遮去她们雍容华贵的气度一样……
张宁正感到唐突、尴尬。外面走廊里一阵“笃笃”的皮鞋响。未见人面,已闻人声:
“张宁,我来看你哪……”
是胡敏。她一进房,房里的几个女军人都站起来,彼此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却不说话,然后离去,像是事先有某种默契。胡敏的脸上又是一股水蜜桃般饱满的热情劲,人尚在房门口,张宁便觉得了那汁液儿几乎溅到了自己脸上。消受莫名的热情,颇似一副并不劲健的胃囊却要去消化一席蛋白质、脂肪都极高的酒宴,她真不知下面该如何应付这位首长夫人,胡敏却拉了拉她的手,略寒暄几句,沙发都未坐下,便又一阵风似地走了……
终于轻松了,她又拿起了绣花绷子。房间里静静的,走廊里静静的,静得好像有人躲在哪个角落里策划什么阴谋。不知怎的,拿起的绣花绷子又放下了,她觉得心口堵得慌。她打开门,走了出去,她第一次注意到走廊两边的门都是关着的。她来回踱了踱步,看是否能撞上什么人出来或是进去,没有人,也还是不见一点声响。她不由得走去服务台,问:
“二楼二十多间房,好像就我一个房客?”
服务员点点头。眼神里,溢不住的某种仰慕与某种神秘……
下午。像要弥补阴阳失调似的,她房间里进来一群男性军官,七八个人,老、中、青都有,坐满了一屋。
又是未等她开口,一个穿空军服的军官说:“我们是来看看你住宿情况的。来了一天了,还有什么要求吗?”
她又想起了过去看过的惊险影片。这又一次不事先招呼、不作自我介绍的神秘造访,莫非预示着此回北京之行将不是一般的外调?她想问的,不便问;她能说的,大抵也只有这句话了:
“住得挺好的,谢谢你们的关心。”
上午那几个女军人来,她觉得尴尬。眼下却更多的是纳闷:她回答完后,他们的注意力便不放在她身上了,似乎任务完了,彼此间嘻嘻哈哈地说笑着,气氛颇为轻松。可什么地方不好轻松,非得上自己房里轻松呢?而且,她注意到坐在自己斜对面沙发上的一位年轻军官,始终不苟言笑,投向自己的、难看出内涵的目光,若即若离,看年纪,他应该是这些军官里级别最低的;可看同伴里始终没有谁去打扰他,他在他们中又有足够的威仪……
服务员送来一大盘柑桔。她不会以为这是自己的特殊,而更感到来者的特殊。她给每一位送去只柑桔,送到他面前时,动作慢了几拍,她多看了他两眼:粗浓的眉毛,细窄的鼻梁,鼻尖略带弯勾,眼睛也稍有点吊线,下巴刮得青森森的,体型颇为壮实。他也看了她几眼,那目光是斜睨的。接过柑桔后,他将皮剥开,掰下两三瓣,放在嘴边轻轻吮吸了一下桔汁,其余的便顺手扔进了字纸篓里……
第三天中午。他和一位年轻的女军官来了,看相貌,两人是姐弟。依然是不作自我介绍,沙发上坐下后,女军官问起张宁部队文艺界的一些情况。她身材小巧,皮肤白净,梳两个小辫,前面不见刘海,说话轻柔而持重。他仍缄默不语,在一边听着。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