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由十三篇作品结集而成，均已在各类文学刊物公开发表。整部书稿中，作者既没有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为“苦难之人”申述，也没有自下而上的呼吁，而是用善于发现的眼睛，呈现一个丰富、坚韧的底层世界。

礼　物

花菇炖鸡是他们惯常的午餐，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此时在小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香气。小砂锅已经碎了一边耳朵，沿口也多处磕破，用得太久，锅被多次炖煮熏上一层淡淡的黄色，原本是一只白色砂锅的，产自越南。一点都没记错，这只砂锅已经有六年了，当然，当然，比起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尚年轻了点。大半边三黄鸡，不是整一只，三两干花菇，一向是这样。每个月十五日小雅休息，她会从上班的超市食品柜挑选半只裹着透明保鲜膜的、皮子黄得透亮的三黄鸡，再从干货柜称三两干花菇，有时也是香菇，带到离她所在城市60公里的莫纳镇来，过一个休息日。她十五天才有一天休息日，每月两天。

以往他们都很珍惜这个白天，以往，呵。

这一次，她打算说了，不管怎么样，她已经熬不住了。她知道这也不是她的错，她只是无能为力了。

小雅把砂锅里的东西搅翻一遍，免得粘了锅底，汤面上漂浮一层鲜黄的鸡油花。那只三黄鸡真是肥嫩呀，皮下是一层黄灿灿的厚鸡油。马克喜欢吃这样肥腻的鸡，嫌瘦的卡牙齿，他那口牙齿牙缝那么宽。他还喜欢刮这层油花淋米饭，边吃边不住咂嘴，仿佛吃的是什么美味佳肴，其实就是个花菇炖鸡。他说他们店里吃饭时，菜盆倒是大，五六盆，分量足够，但他们的老板娘是吃素的，一桌大都是五颜六色的素菜，一碟肉片不够每人伸两次筷子，她还不住劝说他们也食素。食素？笑话，这跟牛马有什么区别？人毕竟不是牛马！马克抱怨说。因此每次小聚大多是肥嫩的三黄鸡炖花菇，花菇有点儿贵，不过小雅并不在意。他还喜欢搁点葱花，却不喜欢放姜，鸡汤少了姜口味多少欠缺了点，不过小雅也全依他了。哦，香葱已经洗好切成段，马克不喜欢切细，一根葱两三段就好，要等砂锅端上桌后才放，尽可能保留香葱的鲜香。米饭也焖好了，米饭里淋了几滴博爱米醋，一切如从前，没有任何改变。她心事重重地环视一下小租房，房间很小，带小卫生间和这个做饭的阳台，是一栋三层居民楼的其中一间。这栋楼有五六间这样的小房间，租给马克这样的人。莫纳镇是边防镇，和越南接壤，边贸搞得极为红火。小镇子虽不足五千人口，但不足两公里长的一条街道天天像过节般人满为患，大型重型卡车从关口那里整车整车地运药材到内地。天晓得越南怎么会有那么多药材。而中国的卫生巾和牙膏则是越南人喜欢的商品，多少都不够他们运过关口。这个小镇因此宾馆林立，饭店遍地，当然，少不了修车的铺子，马克就在其中一家汽车修理店工作。他是个修理工，整天钻在车底下修理那些有毛病的倒霉部位。他的身上永远有一股浓重的汽油味儿。当然，他是个好小伙子，快三十了，不抽烟不喝酒……

小雅的目光落在那张占据了大半个房间的床上，被子没有叠，仍然呈现出人睡时的姿态，枕头巾被扯到一边——马克一向不喜欢垫枕头巾，他的头油常常把枕头套浸出一圈淡淡的油印。每次换洗枕头套，小雅总会看见里头的枕芯被头油浸起斑斑驳驳的黄点，免不了心里窝火。

当然，当初可不是这样的。当初，小雅觉得那就是男人的痕迹，别忘了，她可是个有男人的女人，她的生活里有男人的痕迹是不可避免的……她清清楚楚记得那些想念马克的时刻，折磨得她简直没有任何心思做事情，只有见到马克，碰触到令她感到踏实的马克结实的身体，她才能安下心来。他们曾经讨论马克去城里另找一份工作，或者小雅来莫纳镇干点别的，当然是为了能让两个人在一起。但最后都因为不论是谁到谁那里，所找到的工作挣的钱都比原地的低，不了了之了。七年前他们一起从另外一个镇子到了这里。那时候，他们真年轻呀，口袋里没有几个钱，除了切切实实的年轻和快乐，一无所有。后来小雅去城里上班了，分别在美甲店、美发店、早餐店当过小工，四年前进入美乐超市后一直待到现在。马克从没离开过这个镇子，他的老板很信任他，常常开玩笑说假如他不是已经有了女朋友，他可以帮忙介绍这镇子上长相和条件都相当不错的女孩子给他。马克的金钱观念相当强烈，他是个有挣钱欲望和过好日子愿望的男人，省吃俭用，这没什么不好。

目录

礼　物    1

寻　暖    15

漫山遍野的秋天   50

柳姨的孤独    87

一个夜晚  99

回家的路  115

冬至之鹅  156

打开一扇窗子  168

美好的事情    199

玻璃眼    212

在路上    225

夜行人咖啡馆  238

夫　妇    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