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人与文人
“画舫笙歌顷刻过,只有菱歌,不拾人间唾。口既如簧眼似簸,几回看得兴亡破。”
这是明末世家子张岱所撰《隔浦菱歌》的上阕。经历了王朝更迭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张岱这个最多只能归入“士人”阶层的纨绔子弟,才高命蹇,在劳碌半生后,表达出他生活中的寥落况味与精神世界。
依照传统社会有关四大阶层“士农工商”的论说,士一直为四民之首,与农、工、商一样,皆属“国之本”。在精神与价值观方面,“海内士人共为一家”,是个共同体,当然晚至明代万历年问,已有“纲维之务破,不顾主之孤立于上”的不良情形的批评,且已非一日。不过,严格地来说,在明清时期文献的记述中,占据着知识阶层大多数的“土人”,是尚未进阶至进士的知识人群体,与传统所谓四民之首的“士”,在意涵上存在差异。
明清士人在奋身举业仕途的道路上,有“士人立身,莫高于无求”的言说,就像在仕途中,“当官尤先于风节”,都有很高的期许。所谓“求”,无非是为求捷径或便利,而四处关说请托,一如被欲望驱使的当官者一样,缺乏节操。这在正人君子看来,绝对是不可取的。
在士人们眼中,“乡科”是进身的第一步。有了举人的资格,才有进一步攀升至进士或者转入理想的宦途的可能。但实际上,在士人生活中,“或作气势于乡里,或借居间为生活”的各种表现,都有泛滥之态。
不论是否有在乡里装气势还是为生活帮人搞关系,主流士人的生活核心,仍在举业的讲习训练。查铎指出,“今世士人,惟以词章日督其子,为青紫计,闻讲学之名,辄訾以为迂”。或者如明末清初昆山人陈瑚所讲的那样:“有明当隆、万之季,天下治平,其时之文人墨士习帖括之陈言,以博科名而肥妻子,孔、孟之书委诸口耳而已。”在以举业学习为正常心态或者只是利用科举为进身之途的人看来,热衷于讲学论道的活动,是迂腐的表现。毕竟当时的所谓文人墨士,身处晚明的“太平盛世”,读书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博取科第而使妻、子生活优渥。
曾任刑科左给事中、山西参议、广西副使等职的查铎,主要生活于嘉靖、隆庆、万历时期,已是“讲学”盛行的时代,他本人也好“讲学”,所以士人生活中对于讲学的排斥与批评,他保持了不同的看法。毕竟,晚明地方上的讲学活动,已成盛行之势。对于士人的文化活动存在不同的看法,也属正常。有人认为:“今人说学,不必讲学,何可不讲?只如今士人习举业,终日诵读作文,乃场中时艺论策,何尝不是讲学论道,必称孔孟诸子而下不屑也。”讲学活动与士人举业的习学,其实并不矛盾,科考的核心内容“时艺论策”,也属一般而言的“讲学论道”的范畴。
很多人又清楚地意识到,年轻的士人好为诗文,文人气太重,必然对举业有所妨害。对普通人来说,“作诗须称地位”。所谓要有相称的“地位”,在注重科举的人士看来,就是在举业上成功并获得仕途的机会后,作诗或好为古文辞,才会被认为是当然之事,而且更显风雅。
洪武时期担任过户部尚书的赵世卿,曾指出:“士人操行,廉耻为先;国家劝惩,风节是重。”后来,乌程县南浔镇人朱国祯(1558~1632)进一步表示,“士人自束发咕哔以来”,就应懂得“以直言敢谏为贤”。他们所论的,都是士人立身处世的品格,对此他们有较高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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