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衍电影剧本创作论》:
夏衍还把那个敢爱敢恨、敢作敢当的少男寒儿变成了一个同样性格的少女,不计前嫌和代价地拯救她那不可救药、不成人样、遭人唾弃的父亲。夏衍在《(憩园)后记》中说把寒儿改为女孩和把黎先生删去一样“是为了适应香港这个特定环境”,但他又没说那时的香港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特定环境。王宇平在《夏衍与(憩园)的三种讲法》一文中认为夏衍并不像他所说的适应香港的环境,而是“刻意保持了原著小说中沉郁的叙事氛围,放缓了对之戏剧化和通俗化的努力,同时也搁置了香港左派电影传统中的启蒙叙事和道德教育”。从这样的解释中,可以看出王先生所理解的“香港这个特定环境”是指戏剧化和通俗化以及香港左派电影的启蒙叙事和道德教育,但依然看不出这和改变寒儿性别有什么关系。笔者认为应该从剧本内部来探究这个问题。在剧本中,小虎和杨梦痴的对应关系是十分明显的,姚国栋与赵老太太对小虎的娇惯和杨梦痴从小对他的娇惯是一样的,小虎不肯学习、沉溺赌博、唯钱是亲的个性,和杨梦痴吃喝嫖赌的性格也是十分相似的,剧本也多次通过姚家下人之口暗示小虎会重蹈杨梦痴的覆辙,这也加剧了万昭华渴望教育好小虎的迫切感。于是寒儿拯救杨梦痴与万昭华拯救小虎自然而然就形成了更进一层的对应关系,由此可以推导出寒儿与万昭华同时作为拯救者的对应性,她们拯救的结果也是成对应关系的,杨梦痴和小虎一前一后的死亡宣告了二人拯救活动的失败。如果把寒儿变成女性,这种对应会更让人易于接受。不仅如此,我们在前面说过小说中帮助寒儿实施救父计划的主要人物是黎先生,剧本删除了黎先生的人物设置并把他的善行挪到了万昭华身上,即将一部分的黎先生并入了万昭华,也就是说把男性的黎先生进行了女性化,这样一来寒儿也应该变成女性,这也是出于对应的需要。又因为黎先生和寒儿之间的许多事情已经变成了万昭华和寒儿之间所发生的,如果寒儿是一个女性的话,与万昭华的互动会更方便和合乎情理,寒儿虽然是个孩子但也已经十多岁,在那个年代万昭华应该不会和一个大男孩交往太过密切。即便在创作心理上来讲,以上说法可以顺理成章,还有一个问题是不可回避的,即作为女儿的寒儿拯救父亲是否比作为儿子的寒儿更具有合理性?对此王宇平先生认为女孩在观众心中更具情感化,在大儿子和生驱赶父亲给观众造成不适之后,再由女儿寒儿执着于和父亲的情感维系,可以将功补过地赢得观众的同情,同时少女寒儿关心父亲也使得败家的父亲“释放出他慈爱、善良和书卷气的一面,而他的一再避开寒儿也传达出他对家人的忏悔”。这种分析是非常精到的。需要补充说明的是,女孩看起来比男孩更为弱小,但这么一位纤弱的女孩却有着强大的拯救父亲的意志力和执着感情,如此强烈的反差可以给观众造成更为强烈的心灵震撼,情节的张力会更加凸显。
与万昭华拯救继子小虎完全出于责任心不同,寒儿拯救父亲没有昭华那样理智清醒的教育责任心,而是被天然的、不能自已的父女感情驱使,所以她的失败更让人觉得惋惜。无论是在小说、剧本还是电影中,杨梦痴的形象都不是那种败家子的可恶嘴脸,除了大儿子和生一再数落和驱赶他之外,其他人对他持有的都是可怜大于可憎的态度,比如杨家的旧仆人李老汉一提到杨梦痴就流眼泪,表现出对旧主人的无比忠心,杨梦痴的老婆还给落魄归来的丈夫换干净衣服、盛饭吃。杨梦痴对自己浪荡行为给家人造成的伤害是有认知的,他的怙恶不悛就在于一个“痴”字,他对外面包养的妓女产生了真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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