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罗木屋/大家经典》:
第一次接触这伟大的、浪漫的作家,是在胶东海边。一想起“苏东坡”三个字,就马上想到了那片天色,那片海浪,那种清冷的气氛。这就是我心中的苏东坡,关于他的感觉的全部。
过去的登州府所在地即今天的蓬莱城。城西北有个蓬莱阁,阁里有苏东坡那块有名的石碑。那块石碑上的字据说越写越自由,畅美的苏家书法就这样留在了高高的阁上,供人瞻仰,发出无尽的慨叹。苏东坡只在登州待了极短一段时间。这是因为当年朝廷黑暗,不断地对年迈的苏东坡任任免免,故意让其在上任的路上折腾。往往苏东坡刚到任还没有几天,新一道改任的圣旨又到了;更有甚者,苏东坡正走在赴任的路上,新的任命就在后面“飞马来报”了。这是催命。
故意不让一个杰出的人物安定,而且企盼他在百般折磨中早天。阴心之恶,古今皆然。
苏东坡尽管只在登州待了短短的一小段时间,传说中也还是为当地人民做了许多好事。站在阁上,凭海临风,想象他当年在这片大涌前的领悟。他的显赫与坎坷,大起大落,大概在古今文人当中也是十分罕见的了。对于世事的洞察力,他不会亚于当时和后来的所有智者。一个敏锐的南方人、多情的南方人,一个怀才知遇的诗人,一个常常倒霉的天才——就是这样一个人,做梦也想不到被一家伙支派到了这个海角。当然他后来还谪居海南,那里离死神只有一步之遥;但他毕竟是个南方人,往南,在我眼里并没有什么稀奇。让我稍稍吃惊的是他这一次竟然来到了我的家门口。我的出生地离这里可太近了。
我长时间注视着这个神秘的伟人流连之地,试图寻到他的脚印。
我站在阁上,迎着北风,看着浪涌把海底的沙子荡起。这浪涌一代一代荡个不停,人生也只能这样注视它。人的感悟力原来是无边地有限。比如现在,一个人如此地怀念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先人。
后来我又去了杭州。杭州与苏东坡的名字连得更紧。作家在这儿待的时间长得多了,所以作为也多。他在这儿整修了西湖,留下了举世闻名的“苏堤”。
我去杭州的时间是一个秋天,菊花正好时节。记得那一天有些冷,和我同行的一位朋友不断地在身侧发出“哧哧”的声音,夸张地表达着挨冷的感觉。天要变了,天色已经不好,偌大一个西湖显出了灰暗阴沉的样子。风在隐隐加大,湖水已经在拍岸了。秋天的感觉非常强烈。
我又一次觉得苏东坡一生都是在这种秋冷里编织他的梦境。他是一个浪漫的人,一生无论怎样坎坷,都童心未泯,都要设法做一些梦。他至死都要追求完美。他这一生,从南方到京都,被贬,被宠,宦海沉浮,多少次死里逃生。可他仍像一个孩童那样纯洁无邪。
他也有幸,后来结识了一个叫“朝云”的女孩。
朝云好。朝云非常好。她小小年纪,却有能力理解博大的、命运多舛的诗人,理解顽皮的、以酒浇愁的诗人。她娇惯他如同娃娃,他厚待她如同小妹。他们相持相扶走完了一段奇妙的人生里程。
只从朝云死了之后,苏东坡就跌入了大不幸。命运对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击打,然而只有朝云之死,才是致命的一击。
水波扑扑,都是诉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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