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湾儿》:
这是我小时候住过的一所院子,它所在的那道街,名叫辘轳湾。
辘轳是安装在井口上的取水装置,但这条街取名辘轳湾,据说并不是因为有辘轳,而是这条小街拐弯多,且弯拐得很像辘轳的摇把——如果这一说法为实,那么“湾”就应该是弯曲的“弯”才更合理。十六号院就在这支摇把的最头上。
开封是北宋都城,但至今仍在沿用宋代旧名的街道,已是凤毛麟角,辘轳湾,就是其中之一。说来,这条不足两百米,看似平常的小胡同,却已有了近千年的历史。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因为叫着顺口,写着俭省,另外数字上也显得吉利吧,这里的人一直都叫它“六六湾儿”。
我不是在这里出生的,但我的记忆是从这里开始的。我在这里住了十七年。
老楝树
母亲说我从小腿笨,快三岁了还上不了家门前那块青石台阶,每次都要叫跟我同岁的桑孩儿:桑孩儿桑孩儿,快扶扶我。
院子里有棵老楝树,直到从这里搬走我都没有爬上去过。我也是那一帮小孩里,连女孩都算上,唯一没有爬上去过的。这成了我一个挺大的遗憾,倒不是因为爬不上树,而是因为我终究不能站在那样高的位置,俯瞰周遭的风景。看院子外邻家的院子,看平时只有野猫在那里悠哉散步的房顶,看房顶上生长着的草花,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哪里落到上面的小东西——一个脏得辨不出颜色的沙包,或一只仅剩下骨架的风筝。这一切我都无法看到,我只能仰着脸看着别人看,然后听别人时不时惊奇地叫“看那是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认为,这是我为腿笨所付出的最大的代价。
这棵粗壮高大的楝树,是老天爷给予我们这几户人家的最大的馈赠。它的冠几乎可以荫蔽整个院子。春天,她会开出满树的小碎花,浅紫色的花瓣只有一粒大米那么大,香气悠远淡雅。人夏后,花就会落,一落落得满地都是,扫都扫不及。脚踩着,粘在鞋底上,又带进屋里;母亲拾一把搁在枕头边上,夜里睡觉,连梦都是香的。
花落了,留下一粒粒青绿的楝楝豆。随着时光推移,楝楝豆由小变大,由绿变黄,又由硬变软。到秋天,豆也开始落,也是一落落得满地,扫都扫不及。捡起来一粒,捏在手里一揉,皮儿就脱了,露出白生生的肉,黏黏的、臭臭的,但里头仍有一个很硬的核儿,用砖头砸开,才能看见那里头藏着这棵参天大树的芝麻大的种子。
一直到下雪,总有那么一两粒豆,高高地挂在枝头上不下来。到第二年早春,雪化了,新花开始开了,你会偶尔在院子里的犄角旮旯见到一两粒隔年的楝楝豆,颜色是黑的。从它躺着的位置仰脸往天上望,能望见大树梢头新开的楝花。它把自己熬黑,才终于看到新花开放。
夏天傍晚的时候,家家都在院子里吃饭。吃完了,搬出躺椅,或在地上铺上凉席,大人小孩就躺在那儿乘凉。听墙缝里的蛐蛐叫,看睁眼瞎的蝙蝠四处飞撞,闻楝花的香。楝叶如剪,把月光剪碎,撒在地上、桌子上、人的脸上和光着的肚皮上。某个当了牛鬼蛇神的爸,会鬼呀神呀地给小孩们讲故事。
这也是院子里的人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
……
展开
总能把朴素奢华,情真意切!大陆的林清玄、当代的朱自清!——老吕
不知是怎的,看到老师这一组随笔,想起了我的老院,那些人,那些事,随泪水慢慢清晰又渐渐模糊。 ——淡蓝的晴
第一次拜读,没想到孟老师文字功夫如此精湛,立马关注,今后定会常看。——Sarah
生活琐细,事情平凡,但看到作者每一天,都认真过,仔细做,脚步踏实,件件有趣,身体力行,一个新时代的教书先生。平凡之人,做一件教书育人的大事。——詹詹
平实的语言,带我们回到了作者儿时,回到了古城开封。但更打动人心的,是作者对亲朋,对熟悉的、不熟悉的人和物的回念,仔细品味才能发现作者那颗柔软的心。 ——Lin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