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说说陈八成出差的事情吧。陈八成喜欢晚上偷东西,喜欢把偷叫“出差”,而且他一出差,就是十几年。所以,但凡第二天一早看见陈八成大眼笑成小眼的时候,村人都会这样说:“哼哼,这个二流子,八成又去出差了!”
这一晚,秀才和影子在村口分了手,影子回陈子善家,秀才回陈八成家。
秀才是熟门熟路进了巷子,进了院门,刚要拿前腿扒门的时候,不想,脑瓜子被一只破军鞋踢了一下,就听见陈八成在骂:“滚!”按照以往惯例,秀才立马闪到了一边。陈八成正穿戴整齐了呢,精神头正足着呢,秀才猜想,陈八成看来要出差了呢!
“秀才,想不想明天跟着你陈爷爷我吃香的喝辣的?”陈八成蹲下身来,得意扬扬地这么问秀才。陈八成光棍一根,没有一个亲人,秀才就是他的亲人,有时候当他的儿子,有时候当他的孙子,有时候什么都不是。
“汪!汪!”秀才说。其实陈八成知道问也白问。
“汪你奶奶那个头!”陈八成又踢了秀才一脚道。
秀才很委屈地叫着跑了,远远躲着陈八成。
出了院门,陈八成屏住呼吸,脚步就放轻了,放快了,鞋底抹了油似的,一溜烟飞快。跑到最后,你根本听不见一点人的脚步声、喘息声、甩手甩脚声。
这时刻,山月藏起来了,大地一片混沌,雪花也在一群群地走路,雪花齐刷刷的脚步声超过了人,这样,你更听不见了。大街直直的,好走。小巷子岔多,难拐,容易添一些动静。陈八成不怕,偌大的一个陈家坪,只不过是他脑子里一张巴掌大的地图,谁谁家的院门、正屋、侧屋的格局,他都摸得贼清楚,别看他眼睛小,眼睛小聪明,胆大,不是当官,就是做贼,爱极端。贼的眼睛不光长在鼻子上面,而且还有一对眼睛,长在脑袋瓜子后面,也就是说,贼干活时,一般都留一手。
这叫“后眼睛”。
说归说,陈八成可没有后眼睛,秀才就是他的后眼睛。每一次出差,秀才都在场,秀才从头到尾都假装哑巴。
偏偏这一晚,陈八成去了陈子善家,目标是偷鸡。
山村的鸡,半野不野,白天满山跑,夜晚上树睡觉,斤两足。陈子善家的鸡更多,一下子养了二十几只,清一色的红,而且公少母多,一下蛋,乱叫唤,惹人眼馋呐。这时候正是冬天,鸡已经是三年的鸡了,只只五六斤,再不动手就晚了。陈八成一想到这里,心脏就一个劲地跳呀跳,贼厉害,再跳,恐怕要跳出胸脯之外了。他使劲咽了一口唾沫,静了静心气,方才摸到陈子善家的东边,一手搭着墙头,一提气,约莫大半个人高的墙头就翻过来了,眼神定了定,才辨清楚个东南西北,东南方是陈子善家的正屋,西北方的树上卧着公鸡母鸡,正想着呢,一道影子叫都不叫,就恶狼似的扑了过来,“哎呀不好,陈子善家有……”陈八成两眼一闭,心说完了完了。
老半天了,竟然没有什么动静,一睁眼,两个白影子正在摇着尾巴纠缠着,想好事呢。
是秀才解的围。
不能久留,趁两个白影子还没有叫。
鸡是不能偷了。那就,办理办理别的业务吧。
陈八成摸到了侧屋的一间,摸到了柴火垛,摸到了灶台,摸到了水缸和水瓢,摸到了乱七八糟的洋瓷碗和盘子,最后的最后,两手才向下摸,一路下去,都是他不感兴趣的,唯一感兴趣的,是一个十五六斤重的大冬瓜。怎么办?这个大冬瓜到底要不要?要吧,太重;不要吧,出差无所收获,心不甘……干脆,要了它算了。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