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不好啦,我梦遗啦!
梦遗好刺激噢,感觉像蹦极,一颗心忽上忽下的,插一对翅膀就能飞出喉咙,冲向蓝天。打个比方,好像气球撒气,“噗”一下,气漏光了,身子跟着就疲软了。我被自己的喊声惊醒了,睁开眼睛,看自己趴在栅栏里,叫花子似的,我的心从沸点降至冰点。我偷看左右,观察伙伴们的表情。我担心它们听到我的梦话了。梦是个人隐私,隐私泄露出去,那就成了绯闻,好事者再添油加醋地瞎传播,我在鸭界就没法混了,不被羞死,也会被大伙的唾液淹死。万幸哟,伙伴们的注意力不在我身上,看得出,它们压根就不知我做梦的事,更不知道我梦遗了。此刻,它们正眼巴巴地盯着大门瞅望,它们关心的是饭食,盼望的是妈妈快一点到来。我悬起的心落下来。我站起身,跺一跺脚,伸展一下身体,又打出一个长长的哈欠,学着大伙的样子,也对着大门张望。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一直没忘那个梦。那个梦跟真的一样,每次想起都让我脸红心跳,兴奋不已。人类说梦想成真,我的梦能成真吗?我不知道。
夜去昼来,转眼我就六周龄了。
六周龄相当于人类的壮年。壮年是正午的太阳,炽烈、正劲,是一天最好的时光,而我们缺少的正是这些。我们懒惰、颓废,我们老气横秋,我们暮气沉沉。妈妈看我们这样,没有忧愁,更无惋惜之意,她的神情像个面对大片成熟的庄稼的农人,脸上露出的是开镰的喜悦和稻谷满仓的满足。这一天,妈妈又小心地把我抱上电子秤。称后,妈妈惊讶地叫出声来:“天啦,3千克,6斤啊!”说后,妈妈跑出门去,不一会进来一个男人。这个人派头十足,他是老板,还是妈妈的老公呢?我们不得而知。这个人笑眯眯的,背着手在鸭舍里踱了一圈,走到妈妈跟前,对她竖一竖大拇指就离开了。这个人有点胖,走路一摇一摆的,很像我们鸭子。
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个人是无常,他来是要我们的命的。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看到这个人还挺高兴,看他笑模笑样的,还揣测他的身份。哪知他是刽子手,是杀人魔王——虽不是他亲手杀害我们,但是他把我们集体出卖的。
这天跟往常一样,无一点不好征兆。妈妈给我们饭吃,我们吃得嗉大腰圆。我刚趴下来,开始回味那个遗精的梦,门外突然传来一阵“突突”声响,响声惊天动地,身下的栅栏也跟着晃荡起来。我们惊慌失措,当世界末日来临了。妈妈进门来,见到妈妈,我们感到有了依靠,也不那么害怕了。妈妈把门和窗户全部打开,鸭舍一下子明亮起来。这亮让我们一时难以适应。那个男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那个男人一挥手,几个粗人就把我们连同栅栏一道往外搬。粗人做事笨手笨脚,好像我们不是活物,而是木头,或是泥巴。我们被他们随意地搬来扔去,我们出了栅栏又进铁笼。我们哭爹叫娘,我们晕头转向。妈妈,你在哪里?快来救我们呀!我们看不到妈妈。妈妈已不知去向。
当“突突”声再次响起时,我才知道这几辆铁家伙叫拖拉机,它们要把我们拉去屠宰场。我们泪水涟涟,我们的心在滴血。路在延长,鸭舍在远去。此生我们是第一次出门。车轮下的这条路,成了我们的断肠路,不归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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