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梦》:
汉风茶室的约会是惠子再三思考用心安排的。她爱上了这位来自中国的青年。少女的心,动了。她想制造一个感情深入交融的机会,将这颗爱的种子埋在湿润温暖、富有滋养的土壤里,期盼它尽早生根发芽,健康成长,早些开花。
两人对面而坐,品着香茶,有说有笑地回忆着夏威夷的浪漫之旅,“富士丸”上的谈笑流连。惠子说夏威夷之旅最使她铭刻于心的不是那里的旖旎风光,宜人的气候,浪漫的情调,而是在那里机缘巧合地结识了刘君。这个机缘意外来自她的海上遇险,是祸中之福。伯父手点着她说,这是你惠子三生有幸,也许是前世的缘分啊!伯父的这句话使惠子怦然心动。传玉也感到这的确是一次奇遇,使他结识了一位心地善良、温婉美丽的日本姑娘。他们谈到归程时邮轮上的种种趣事,气氛逐渐活跃起来。随着话题不断转换,逐步深入,惠子少女的纯真性情渐渐流露出来。她略带羞涩地提议,既然我们早就彼此熟悉了,谈话最好别那么多的“您您”“君君”的敬语好吗?她说,自从你在海上救了我,伯父说这是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就把你看成是生死之交,我的兄长了,这是我发自肺腑的心里话。说这话时,她一颗纯真的心怦怦直跳,两颊绯红,那绯红里蕴含着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这番话使传玉深受感动。心想,人们都说日本姑娘家教严格,言谈举止大都带有闺阁气,端庄拘谨,出言谨慎,语多含蓄。但对所爱慕的人,内心深处却往往埋藏着一团炽热的火,这火轻易不肯外泄。但是,一旦机缘出现,这团火就会喷涌而出,不顾一切地熊熊燃烧,哪怕焚烧了自己,也感觉是幸福的。从灼灼的眼神里,人们就不难看出她们那搅动着的、复杂的内心活动。眼前惠子的表现正是这样。这蓦然一句“生死之交”,蕴含着多么真挚的情意呀!从眼前这位年轻的日本姑娘口中说出来又是多么地不容易啊!他忽然意识到,姑娘长大了,彼此的距离也一下子拉近了。
“啊,对不起,这都怪我,是我太过矜持了。是的,我们早该抛开客套了。我们在夏威夷、在海上相处了那么多日子,按理说我们已经是老朋友了,的确不应该再拘泥那些礼数了。我赞成你的建议,从现在起,就把那些敬语客套统统扔掉吧!”
“真的谢谢你这样理解我!”惠子低头沉思片刻,略带羞赧地说,“你比我年龄大四五岁吧?在我心目中早就是我的大哥哥了,我可以改口称呼你传玉哥哥吗?”
“可以,完全可以!在我们家乡都是这么称呼。”他爽快地答道。
“那太好啦,就这么定了,传玉哥哥!”
发自肺腑的情感交流,使两颗年轻的心相互碰撞,击发出耀眼的火花,萌动着爱的冰凌渐渐融化,他们开始心有灵犀了。
正是秋意渐浓的季节,公园里丹枫红染似火,鲜艳夺目,临风摇曳,惹人驻足流连。他们从茶室出来,沿着蜿蜒曲折的卵石小径踱步,不时低声说些什么,时而发出愉快的欢笑。在一旁过路的游人看来,俨然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引来年轻人艳羡的目光。
从这以后,惠子经常约传玉上街,逛公园,看电影,去茶馆品茶,到中华料理吃中餐,或者去吃日式餐。只要有时间,传玉也不推辞。结账时惠子总是坚持由她付款,说自己是工薪阶层,每月都有固定收入,目前你还是个留学生,身在海外,无论是公费还是自费,都应该注意节省用度。传玉不能拂她的美意,连道声谢也不许,只得愧领了。同宿舍的官本雄一羡慕地说,刘君,你好运气呀,这可是年轻姑娘对你的体恤,切莫辜负了啊!
星期天到了,晚饭后惠子到实习医生宿舍找传玉一同去看歌剧。她在楼下往楼上张望,稚声嫩气地呼叫刘传玉君。传玉正在梳洗更衣,同宿舍的宫本雄一走近他,神秘地低声说:“艳福不浅啊,刘君!你那漂亮的小情人来找你啦,正在楼下焦急地翘首等待呢!打扮得够可以了,就别再磨蹭了。要不要喷点香水?我这里有,还是从东京银座买的巴黎名牌货呢!”传玉道:“别瞎说,哪里有什么情人,人家惠子小姐是一般的同事,特意来邀我去看戏的。”宫本笑笑说:“鬼才相信呢,要不是情人,怎么看戏单请你一个人,也不叫着我?”传玉憨笑笑,没搭茬儿。他朝窗外探探头,见惠子朝他招手,便应一声“来啦”!匆匆下楼去了。
戏剧学校内部实验剧场不算小,足以容得下两百来人。惠子偕同传玉进场时,山田枝子正在舞台前面的乐池里忙着,抬头见两人入场,便用手里的指挥棒朝惠子晃了晃,点头微笑以示欢迎。这位女指挥虽已四十多岁,但看上去似乎只有三十岁,既年轻又漂亮,风韵动人。她漆黑的头发在脑后盘成发髻,露出光洁的脖颈。一袭微露酥胸的黑色晚礼服,裹着苗条的腰肢,露出半截丰腴白皙的手臂,纤长细柔的手指捏着指挥棒,倾听乐手们调音,不时朝他们指指点点,指导调试。
这时大幕紧闭,观众大都安静地等待着,有些人在嘁嘁喳喳地低声交谈。惠子悄声说:
“这里可以演出歌剧、舞剧、话剧,也可以听唱片音乐会。别看现在正处于世界经济大萧条时期,日本的知识分子还是愿意挤时间,掏腰包到剧校音乐厅欣赏经典戏剧演出,享受艺术美感。但这些年来,也受到了政府特别是军方的激烈反对,斥为西方式的颓废享乐思想,违背日本正统生活方式,声言要来一个‘风气大扫除’,从孩子到成年人,都要‘清洁脑子,肃正思想’树立尚武精神。”
“明治维新以来不是一切都向西方学习吗?就连政府官员们的莅任仪式也一律头戴窄边高顶黑呢礼帽,身着下摆敞开的西式燕尾服,从头到脚的欧式装束,还行着西方礼仪,这算什么,难道不是西方式的吗?”
“你说的那是明治维新时期。”惠子笑笑,“听伯父说,现在要实行皇权至上的‘昭和维新’,规矩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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