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之中,每一个人都是孤独的行者。没有谁是谁的权杖,也没有谁能一成不变地陪谁度其终老。
即便是爱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岁月如洗,在渐近的流逝中,亦会升腾、发酵得了无踪迹。时到最后,便见了本来的模样。
尤其是人世间,那些所谓的情缘。有的明明得不到,却非要去强求,到头来,只落得个尴尬的散场。
那日,经了贾赦的威逼,本来就不愿意的鸳鸯,愈加悲愤。她无处申冤,只得跑到贾母的面前去哭诉。
一边哭,她还拿起了剪刀,当着众人的面,绞去了头上的青丝。声称,宁可铰去头发,到庙里去做姑子,也不愿意给贾赦做小。
他们争执的缘由是,荣国公贾源的嫡孙、贾母的长子贾赦看上了贾母身边的丫鬟鸳鸯,想要收到自己的房中,成为枕边之人。但是,鸳鸯不肯,托了一大堆人来说和,鸳鸯就是不从。贾赦发了狠,还对鸳鸯威逼胁迫。
不得已,鸳鸯才跑到自己的主子贾母面前去哭诉。
其实,最初的时候,和大观园里其他的女儿们相比,我对这个侍奉着贾府的最高权威贾母的头牌大丫头——鸳鸯,无甚好感。加之她又是荣国府里的“家生女儿”,这样的出身,还教人徒生了一种奴气十足、狗眼看人低的卑微印象。
所谓“家生女儿”,即是家中的奴隶所生的子女。鸳鸯的父母都是贾府的奴隶,都在南京为贾家看房子,哥哥是贾母房里的买办,嫂子也是贾母房里主管浆洗的头儿。而她自己,也是贾母的左膀右臂,一刻也离不开的人。从出生的那一天起,鸳鸯耳濡目染的也是如何听命于他人;如何卑贱地顺从主子;如何像摇着尾巴的狗儿一般,乞求他人的施舍。
也许,这便是她的命。
一世浮生,人在一生下来的时候,便被上苍划定了后来的路线。无论命有如何美好,何等卑劣,只要来到了人世,谁都无法选择。
鸳鸯算不上十分漂亮,而且她是蜂腰削肩,鸭蛋脸,乌油头发,高高的鼻子,两边的腮上还有一些微微的雀斑。这样的体态容貌,贾府上下,比她好看的丫鬟还有很多。只是,她心眼儿好,细心周到,不论行事还是做人都十分温柔可靠。并且,她有才能,也有见识,自重自爱,从不以此自傲仗势欺人,故而贾琏、凤姐、司棋等人对她尊重有加,一般的丫鬟、奴仆也不敢小看她。
又因她时刻陪伴在贾母的身边,加之贾母的不断调教,环境熏陶使然,贾赦眼里的鸳鸯,便成了模样是水葱儿似的标志美人,实可谓贾府里丫鬟中的丫鬟。
妾,在甲骨文里,上面部分是古代的刑刀,加上下面部分的女字,“妾”的本意是,有罪的女子。《元史》中记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宜令民年四十无子听取妾,以为宗祀计。朝廷从之。”先秦两汉时,妾还特指奴隶制度下,男性主人和女奴发生性关系,甚至使女奴成为专属于男主人的性行为对象。是传统社会里,“男尊女卑”的进一步延伸。
其实,女子沦为了妾,遭遇着这样尴尬的处境,不能只怪女子。古时,医疗技术落后,新生儿的存活率也极其低下。有的妻子不能生养,因怕绝后,妾就这样产生了。
那时,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是极为平常的事。可是,妾的身份对于女人来说,却是耻辱的烙印,贱若牛马。虽然,妾是家庭中的一员,但是一旦为庶,妾所生的子女永远会被打上庶的烙印。生前,为妾的她们,无缘晋封诰封诰命、节妇,更不能在和夫家有关的公众场合里抛头露面。就连死后,她们也不能和丈夫合葬一穴,牌位也不能归入夫家的宗族寺庙。而妾的子女,也和嫡出的子女所受的待遇差异甚大。早在唐代时,《大唐令》就明文禁止以庶乱嫡,指出立嗣当以嫡为主,无嫡立长。
妾是主人的私产,可以随意买卖,随意打骂,还可以当作礼物一般赠送他人。即使是将妾处死,所担的罪责也是极其轻微的,有的甚至被忽略不计。
既然妾可以如商品一般买卖,于是,穷苦的人便断了骨肉的情分,将女儿变作商品,不论她们愿意与否,也忍了痛,强行地卖给富有人家为奴、作妾,以此维生。
既是商品,为能卖个好价钱,成了商品的女儿,自小便被父母打磨着。宋时,苏州一户穷苦人家,从小便开始教女儿吹拉弹唱,为的就是待到长大后能卖个好价钱。确实,经了精心调教,这对父母将女儿卖给了一位富商,果然换得了四百贯铜钱。而这四百贯铜钱相当于一个普通佃户二十多年的租金。
妾有时也是礼品。还有的因为“礼品”而失了气节,丧了性命。西晋的石崇,因为不肯以宠婢绿珠转赠孙秀,而失了性命。苏东坡贬谪岭南时,因将自己诸多姬妾赠人,到了后来便有多人自称是他的遣妾的遗腹子。就连古代朝鲜,庶出的子女也需把自己的父亲、嫡母和嫡出的兄弟姊妹尊为主人一般侍奉。贾府里贾政之妾赵姨娘的子女,就是这样的处境。除却平常族中之人的冷眼外,庶出的贾环是没有继承权的,就连贾家四春里的探春,也因是庶出的身份,难以找到门户相当的人家。
贾母身边的鸳鸯,不是买来的。她也有父有母,并且,她的父母没有将她商品一样地随手转卖。只是令她和父母们一样,在贾府里为奴,为贾家的人效命。
贾赦纳妾,并不是为了子孙后代。他只图享乐,而且他来势汹汹,有不将鸳鸯弄到手,誓不罢休的决心。只是,贾赦一贯在外作威作福,能够掌控得了鸳鸯的人,但却无法控制鸳鸯的心。
因为,这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色鬼,自始至终就没有得到鸳鸯的半点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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