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典文库//精灵的生活》:
大西班牙的小不点
大多数闲暇时,小不点在枝丫间。如果你不知上哪儿寻她,就找找树。先找那棵大山毛榉,树下是北坡屋,她喜欢在那儿观察农场动静,做做梦。不行,再瞧瞧神父院里的老椴树,就在新砖砌起的矮墙后。
实在找不着——冬天里老这样——她兴许就在橡树林里,在相连那山西边的背斜谷中。那山连绵如浪,只种三类橡树,仿佛这天地之间没有更美的。只要能躲过上课、吃饭、弥撒三点一线的乡村生活,小不点都窝在树里。她也邀过三两同学,她们赞叹一片,竟有如此轻柔嘹望地,容她珍惜、欢度荣光之时,与人说笑、谈天。
一夜,她靠在中间那棵橡树的矮枝头。背斜谷中,满满阴凉。她知道总有人要寻她回去,回炎热里,她便决定抄小路走牧场,瞧瞧邻居的羊去。动身时,薄雾初起。这一带,父亲农场的墙垛一直到马塞洛家农场,每一蓬草她都认识。要是闭上眼睛,田野的隆坡、溪里的灯芯草、小径的石子、柔和的起伏,如星辰指路;但这时,出了异样,她瞪大眼睛。就隔着几厘米,有人雾里前行,奇怪,她心上一紧,仿佛心跳到了嗓子眼,脑海里一串奇异景象——她看见一匹白马走过灌木和马路,路上的黑石子闪着光亮,在上,簇簇叶片。
得说说,做出这等大事时她是怎样一个孩子。农场里六个成人——父亲、母亲、父亲的两个姑婆、母亲的两个姨婆一一宠爱她。她身上有股同龄人没有的魅力。别的孩子,初时温和,出生后优雅,极好地混合着无知与喜乐。而她不,她一动,牵出彩虹的光晕,牧场里、林间锻造的人们会说,那是大树在摇晃。
除了最老的姑老太,因额外迷恋异数,认为小不点身体里有某种魔力。但可以肯定,这孩子丁点大举止却不一般,一动,仿佛空气无形中也动,起了涟漪,她似蜻蜓,似风中细枝。另外,她黝黑,动如脱兔,偏瘦却精致;双眼似黑曜石闪烁;暗色肌肤,近于褐色;斯拉夫人一般的颧骨上高高几点红斑;唇线分明,而且,红如鲜血。好个明艳动人。瞧她那个性!田野里疯跑,草里躺,呆看广袤天际,光脚溯溪——哪怕是冬天,就为一点儿清凉或刺骨的感觉。她和所有人攀谈,带着主教的严肃气,讲她野在外面的壮举和琐碎。透着点淡淡忧伤,俨如超越感知超然的灵魂,凭着随处可见的点点迹象,就算身处庇护所——哪怕极端贫瘠但也让她长大的地方——她也已在预想世界的悲剧。如此,心底这稚嫩、热烈而秘密的触角,觉察到凌晨五点的薄雾里她近旁一个无法看清的生物,但她更相信神父所说,上帝与我们同在,既友好又不可思议。所以她不怕,没在怕,而是走向岔道,走向之前决定的地方,看羊。
有什么抓住她的手。那只大手,仿佛缠绕着柔软温热的线团,温和地抓起她的手,她的手被完全地包容在那奇异的手掌里。人的掌心攥紧另一只手时绝不是这样。手指穿过那丝般柔滑的线团,她感觉有凹有凸,像一只巨大的野猪蹄。这时,往左,几乎拐了一个直角,她明白了,要朝小树林去,绕过羊群和马塞洛家的农场。小树林里有片荒地,挤满了湿润的野草,野草美美地漫上小坡,连起一条曲折道,接上山丘,倾泻而下洒满美丽的白杨林。白杨林溢满如毯的草莓与长春花。就在不久前,每家都还在砍树,初雪时锯开木头。哎,这样的时光一去不回。但现在,没人要说这事,因着伤感或遗忘,也因此时此刻,小不点正奔向她的命运,紧握着巨大的野猪蹄。那一夜,正值秋天,好久没那么暖和了。人们迟了又迟,才把苹果和梨放到地窖筛子上,让它们阴干起皱。漫山遍野的葡萄园里,虫子醉了多久,雨便下了多久。空气似有气无力般,多了慵懒的叹息,静谧中夹带着确信:事情总不会完,只要还像往常那样苦干,不停不息,不怨天尤人。人们静悄悄地体悟着漫无休止的秋天,秋天说,不要忘了爱。
好了,来瞧瞧小不点,正朝东边林间空地走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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