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老的回声:阅读中国古代文学经典》:
我认为,中国人的几千年的悲哀恰恰在于,当人们脱离开自我的亲自体验而理智地对待社会和要求别人时,每个人都感到儒家伦理道德是不可或缺的,他永远站在儒家伦理道德的立场上而压抑违背了这种道德信条的个人,而只有当他自己被处于儒家伦理道德的严密监护下的时候,他才能够感到它对自我自由的粗暴干涉,而这种干涉是自我的整个生命都万难接受的,但恰恰在这最不愿接受的地方,你却没有任何说得出口的理由为自己辩护,因为任何别人都无法充分估计它在你整个生命中的重量。当一个教师或家长看到你的学习成绩不好而把你身边的一只小狗抱走或打死的时候,在儒家伦理道德占统治地位的中国你能用什么样的理由为自己内心的意愿申辩呢?
我们看到,中国的儿童常常用摧残自己生命乃至死亡来证实小狗对自己生命的重要性,因为由于种种神秘互渗的关系,这只小狗很可能便是一个儿童的生命存在形式,或者是他生命存在的重要组成部分,他是在小狗的存在中意识到自己存在的意义的,因而小狗的死亡实际也是他的一次死亡。
屈原的《离骚》所表现的便是中国人几千年来最难表现的内心悲哀,并且是在儒家伦理道德占据统治地位之后中国文人不再能够表现的悲哀。如果说后代的中国人所表现的仅仅是自己的怀才不遇和忠而被谤的痛苦,那么屈原所表现的才是人与人难以互相理解的更根本的人生悲哀,是整个社会都无法理解自我行为习惯的内在心理原因的悲哀。对于后代文人,屈原这种着花饰草的无关宏旨的行为习惯,不但是可以放弃的,也是应该放弃的,而对于屈原,所要世人理解的却恰恰是这“无关宏旨”的行为习惯的真正心理原因,他恰恰在世人粗暴干涉自我的自由选择权利的行为中感受到人类恶的存在,并且把自我在神秘互渗关系中体验到的心境作为真善美的最高精神境界予以了高度的肯定。儒家的道德观是在社会的需要中产生的,屈原的道德观是从自我内在的心灵体验中产生的;儒家的道德观是令个体服从外部需要的,屈原的道德观是立足于自我的本体反抗流俗的。这两种道德观不能混淆在一起。
屈原的这种道德观与现代的自由、人权、个性独立的思想有什么关系呢?显而易见,屈原的道德观是在自我的内心体验中自然表现出来的,而不具有任何明确的思想形式。如果说,屈原是在人在自己的文化环境中渐渐失去了自我和自我的自由的时候,一颗不自由的心灵的痛苦挣扎,现代自由、人权、个性独立则是在人在自己的文化环境中已经失去了自己的自由之后,为重新获得自我与自我的自由而提出的明确的思想原则。
传统道德(包括儒家的伦理道德)对人的自由的粗暴干涉首先表现在它们迫使每个社会的个体(作为被干涉者的个体)要对自我的一切言行做出符合社会道德信条的申辩,而人的所有自然形成的神秘互渗关系则是不可能作出明确的理性证明的。屈原无法最终证实自己着花饰草的行为是道德的,一个儿童也无法证实他不能抛弃掉一条小狗的理由是充分的,而当所有这些不能证实的东西都受到社会伦理道德的粗暴干涉时,人与世界、人与文化、人与人类社会的联系也就被彻底摧毁了,人自我的生命本体也就被瓦解了,因为恰恰是这些联系,才是人与周围世界的最紧密的联系,才是人的生命的本体。现代自由、人权、个性独立的思想则把申述理由的责任转移到了干涉者一方,它们承认人的自由、人的独立性、每个人不必为自己的任何言行都找到明确的合理性的证明,只有干涉者,当把对方的行为视为不道德、不合理的时候,才必须提出他要干涉对方言行的充分的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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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镇西(全国优秀教育工作者、语文特级教师)
★相比于那些铺天盖地却隔靴搔痒的诗评,王富仁先生从心理学等角度入手,既有深切的生命感受,更能真切地还原诗歌涌现之初的微妙与生动,并抽丝剥茧地展现开来。在诗与思的交融中,那些曾经鲜活的生命留下来的古老的回声,首次如此清晰又动人地呈现在眼前,令人如饮美酒,难以忘怀。
——魏智渊(山西运城国际学校校长,畅销书《教师阅读地图》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