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十力哲学中的真幻之辨》:
就身体而言的“我”:幼时六七斤,如今一百多斤,新陈代谢,身体各细胞不知换了多少遍。如今的我和幼时的我是同一个吗?哲学上表达为忒修斯悖论:忒修斯船上的木头被逐渐替换,直到所有的木头都不再是原来的木头,那这艘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就心理而言的“我”:前一刹我想到了A,后一刹那我想到了B,如何判定前后刹那的思维是同一个“我”的思维?就意欲而言的“我”:昨天我毒杀一人,今天我大彻大悟、洗心革面,那么,昨天的罪是否要由今天向善的我来承担?内外感觉意义上的“我”,在如今的社会规范中,是用身份证来表征“我”之为同一个人。也即是说,身份证的哲学意义就是确认同一性。
康德哲学对同一性的描述是:物体的同一性是由我们对感觉材料加上实体范畴造成的。物体的建构需要经历三个环节,第一步是要对一片感觉印象作区分,把一片的感觉区别为单个的感觉。第二步是对这些感觉进行选择和组合。第三步是加一个“客体”于选中的感觉组之上,最后建立“物体”的概念。例如,要建构起手中的“杯子”这个概念,第一步就要将杯子的形状、颜色等感觉和背景区分开来,第二步将这个形状、颜色、材质组合起来,第三步选择一个客体加在感觉组上,最后形成“杯子”的概念。其中最关键的是第三步,正是“客体”把一堆零散的材料统摄在了一起,是“客体‘’使物体能被称为物体,而非一种胡乱堆砌的感觉。
那么,客体是如何而来的呢?从客体的词根object来说,ob指对面,ject指投射,客体是主体投射出去而形成的一个关于对象的形式框架。这个框架是由心智能力所产生出的诸范畴来搭建的,它随时准备框住一切进入思维中的对象。在这范畴的框架中,实体就是一个重要的范畴,它是用以表达同一性的东西。康德所谓的加客体于感觉材料之上,最核心的就是加实体(即同一性)给各感觉材料。
“同一性”这个幽灵在凡夫脑海中的游荡,是源于凡夫思维中的内在执定,具体表现在语言的使用中。同一性在形式逻辑中体现为同一律。逻辑外显为语言,语言要遵守同一性,否则无以言说这个变动的世界。对于世界的变动不居,哲学家如赫拉克利特说“万物皆变,无物常驻”。当我们描述一个东西在变时,表达为:变化者在变。其前提是,变化者本身应该具有同一性。换句话说,一旦说××在变,在前提上就预设了××本身是有一个恒常不变的存在。否则,我们根本不能说出是××在变,这个××一旦被说,它自身必须要保持同一性。可见,同一性是语言的要求,不遵循同~律,连话都说不清楚。只要一说话,每一个名词都是表达了同一性的。同一性就植根于凡夫对世界的思维与言说中。
破除对实体性(即同一性)的执着,佛学表达为“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空宗之为佛学,当然不违三法印。龙树的三是偈有言:“众因缘生法,我说即是空,亦为是假名,亦是中道义。”将缘起诸法视为假名,说明空宗意识到凡夫对同一性的执着源于语言与思维。
如何证成名之为假呢?依据有两点:一是诸法本身无同一性,二是名只是施设。
空宗说诸法缘起无自性,然而,“缘起”何以就证成“无自性”?这里借鉴吴可为的“不离性”与“内在关系论”来说明。
缘起与无自性之间有一个中介环节:“不离性”,正是借助“不离性”可以将“缘起性”演绎成“无自性”:诸法从缘起,意味着诸法不能离他者而存在,不能离他者,则诸法必然无自性。即是说,“事物之存在不是依于其自身的某种内在固定性或确定性,而是依于他者。事物的‘本质’恰恰不在其自身,倒正是由他者提供的”②。此中的“不离性”,表示的是一种关系性的概念。空宗缘起论正是把一切事物视为关系性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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