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日作家苏枕书小说代表作!京都往事,赤诚之心。为世上至坚洁、至纯粹的友谊。
随书附赠《草木岁时记》精美插画手账,作者亲笔画作首度示人。
一千五百年前,南朝宗懔撰《荆楚岁时记》,创岁时记之体例。此书在奈良时代初期传到日本,后来到光绪年间,讲帝都风俗节日。这也是百年前的事。古之人看重季节,尊敬时序,历史风云过眼,无非甲子轮回,透着从容沉静。小说《岁时记》衍袭的这个题目,也足以让读者料到,其中是怎样细微琐碎的敏感,风吹草动,水流花开,按照某种必然的巧合。
苏枕书笔下的京都故事一如川端康成所描绘的旧日离合,尽管年代不同,但书中京都四季依旧,人物情感依旧,读来美不胜收。
书中描写的京都美:飞来飞去袭人裾的柊花、月夜中的山茶、东山缥缈的雾气、鸭川四季不息的流水……一花一草,一棵树一摞旧书摊,一处古寺庙景致一叠吃食……一幅京都唯美风物画跃然纸上。
女性之间真挚的情感之美:孟荻与陆明从故乡到异国的情感变化,从独身到嫁人的身份变化,从学生到工作的人生变化。这些变化与京都的不变对撞,而历久弥新的是友情之珍惜,爱情之宽容,以及个体成长之痛与爱。正如封面画所描绘的:两个女子,一个走向山林,一个走向海洋,这正是两位主人公的人生不同的选择。即便像这样只有短暂的交汇,那同在世上饮过的酒、看过的花,一起经历的种种,不会忘却。
试读
秋·白露片段
陈凭电话过来,约陆明去长安戏院看戏校学生响排的折,戏。下午有他们一场报告演出,算是为晚上正戏的垫场。出行中有几番搭错车的周折,路过北海公园,又途径神武门。隔水一望烟波浩渺,垂柳尚青,朱墙金瓦,一程一程触动她。公交车摇摇晃晃抵达建国门,已是正午。陆明飞奔过地下通道去戏院,陈凭在偏门接她,说方才有一个唱《思凡》的小姑娘非常好,风姿天然。又说还有一个唱《冥判》的小花脸口齿伶俐,十分出色。陆明见台上恰好排到《秋江》,一对少年双双唱着“恨煞那野水平川,生隔断银河水,断送我春老啼鹃”。乐池内丝竹摇漾,最后一支曲子唱完,老师上台指点《五般宜》一支,亲唱了一遍。学生跟着重来,老师轻轻打拍,颔首微笑。他们得赦一般飞去后台,又噔噔噔跑到台下和同学们一起吃盒饭。她们望着,只是笑。有个小花脸想了想问:“你们下午来看吗?” 陆明一怔:“没有票。”老师听见,停了筷子,笑说:“你们如果要看,跟我到后台拿票。”
陈凭下午要去档案馆查资料,独陆明无事,不妨蹭票。来人不多,场中没有坐满一半。第一个登台唱《游园》的小姑娘嗓子没打开,显然是很紧张。倒是春香活泼伶俐,不一会儿撑开了场面。后来登场的少女杜丽娘要好许多,眉目十分清丽,唱得也好。后来才知道,就是那个将去投身影视圈的女孩。陈凭有些惋惜,说她在昆曲世界里只要一直唱下去,几十年后难保不是下一位华美人。但在影视圈前景如何,没有人可以保证。“这么一想,倒不一定是她急功近利、选择更热闹的世界了。”陈凭又道,“可能是想选择更艰难、更未知的路吧。”
想起那时顾舟也陪庞龄去曲社,陆明偶尔跟去玩。一开始庞龄学的便是《游园》,听她徐徐唱“朝飞暮卷,云霞翠轩”,眉目一转,缱绻望着顾舟。陆明是何等惊羡?恨不得一夜长成庞龄那样的年纪,有那样迷人的眼神,可以不被顾舟视为小朋友,可以顾盼婉转对着他唱《游园》!
自她知道世上有顾舟起,他就在跟庞龄恋爱。私心初有不服,并未觉得庞龄哪里出众,瘦小,鼻翼微有雀斑,嗓音略哑,如若身处人群,定然湮没不见。却如何教顾舟执迷不转?至于日后庞龄潇洒抽身、辗转他聘,顾舟仍然纠缠难舍。陆明说不清是忌妒还是愤愤。“有些事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庞龄对陆明也很和气,一点都不怪她也爱慕顾舟,大度极了,根本不把她当作竞争者,反而好心劝她,“顾舟这个人谈谈恋爱还好,结婚就靠不住了。”陆明傻乎乎问:“为什么?”庞龄笑道:“比如说,要是跟他结婚,我还能容忍你这样的小姑娘在他身边转来转去呀?”又抚摩陆明的肩膀,“你呀,再长大一点说不定就要不理他了,男人很无趣的。”
散戏后天光尚早,缓步走出戏院,不意迎头撞见三五位手脚比画着问陆明懂不懂英文的洋男。陆明一紧张说出的尽是日语,他们也没察觉,大声说“good”(好)。陆明用蹩脚的英文得知他们要去大商场买柠檬。陆明说水果摊就可以买柠檬。但他们肯定说要去 supermarket(超市)。于是费力解释,可去西单,可去王府井,地铁直达。这才打发了要去 supermarket 买柠檬的洋男。
穿过地下通道去对面快餐店。一个人要了套餐占两个座位。其间有男孩儿走来相询,请问这里有人么?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陆明笑意融融,啊,对不起,这儿有人了。
看他疑惑离开,陆明不语,目光转向落地窗外,一根一根拈起薯条吃。离晚场开戏还有一个钟头。暮色沉落,小巧宁静的厅前花园内飞来灰背喜鹊。中粮广场茶色旋转门内人迹寥寥,有面容姣好的年轻女孩儿驶走小巧的跑车。灰蓝天色上已显出薄薄一弯淡月,幢幢楼影中次第亮起灯盏。她从这一处商场进入那一处,店铺清洁温馨,地板上铺着厚毛毯。看见一个租期将满放出打折广告的玉器铺子,老板一口糯糯的杭州腔招呼道,买个缘分,买回去开心的呀。他看出陆明目中有意,款款相迎,小姐进来看一看,镯子呀玉佩呀,都好的。
一时置身琳琅妙境,亮晶晶玻璃柜内盛着各种玉器。那老板好脾气,一直跟着介绍,看这枚翠玉镯,再看这枚玉蝴蝶,还有那边墨翠佛。陆明居然真买下一只看起来很翠的镯子,并当下滑在腕上。走出门一吹冷风,开始疑心这不是好玉,并暗责自己没有头脑。想必那杭州老板正在身后掩口悄笑?
一路胡思乱想,回到对街的戏院,看到大理石廊柱下的陈凭,方才醒过神。厅堂内好不熙攘,显眼的是几位鬓白如雪坐着轮椅怀抱花束的老人,他们互相招呼,口齿几不清晰,目光却温软潮湿,想来是与这场戏大有渊源。
陈凭引陆明见了几位曲友,有人还顾盼问道,阿弥没有从日本回来么?周遭沉默。如今阿弥死于抑郁症已成为通说。她们未及与阿弥谋面,便永失联系。说来她们当中还是陈凭与阿弥关系略近。她们都爱纸张,曾一起合作论文,深究近代以来日本造纸术与民艺运动、国族主义的兴起的关系。为此陈凭曾在宣城泾县长住一月,阿弥亦专为楮纸流连于福井、兵库、岐阜、爱媛诸县。彼此之间还有约定,要互赠这寿以千年的纸张。
陈凭展开那张留给阿弥的戏票,犹自疑惑,在陆明耳边低喃:“怎么会这样呢。”
一遍鼓响过,该进场。她们落座后,独独空出阿弥的一个,有些冷清。鼓板一过,笛声缓缓荡漾,座中灯光渐暗,台上聚光笼着幕布缓缓舒展。华文漪身未现音先传: “园内飞花絮,池塘泛绿波。”便得一个迎帘好。岳美缇演着懦弱多情的裴生,六十多岁的人在台上艰难跪下,复又起来。她们的声音听得陆明头皮发麻,莫名其妙要涌出眼泪。看老先生演戏,始终提心吊胆,无限喜欢,又有无限惆怅,知道是看一场少一场。前年看蔡正仁、张静娴的《长生殿》,也是酸楚至极。那支《武陵花》:“淅淅零零,一片悲凄心暗惊。遥听隔山隔树,战合风雨,高响低鸣。一点一滴又一声,和愁人血泪交相迸。对这伤情处,转自忆荒茔。白杨萧瑟雨纵横,此际孤魂凄冷。鬼火光寒,草间湿乱萤。只悔仓惶负了卿,我独在人间,委实的不愿生。寄语娉婷,相将早晚伴幽冥。一恸空山寂静,铃声相应。阁道崚嶒,似我愁肠恨怎平。”十分心碎。
陈凭有心,算得数日后是阿弥断七,约出几人去潭柘寺挂单。只因阿弥曾在日志中写道:
潭柘寺归来。独宿山中,印象最深莫过满寺蓊郁高树。冠盖如云,野风叠叠招摇。来得不巧,总听他说起五月间潭柘寺的丁香。目下深秋,最多还是柿子。我知这是他生活的城市。待我老成传说,大概会归来捡拾此刻,好比松鼠捡拾它的坚果。以此慰藉荒凉岁月。
那个他究竟是谁,无从可考。只知此地曾有阿弥一段情怀。她们来时正是旅游淡季,天气又不佳,寺中倒是清静,见到了阿弥所说的深秋柿子与野风叠叠招摇的高树。大家又谈起阿弥。她家乡哪里?后来有没有男友?有无可联系的旧同学?她何时得的抑郁症?她以哪种方式了断?她因何厌倦弃世?这才发觉她们日常所知的弥小姐这般模糊。她们识得聪敏跳脱的阿弥,识得通透慧黠的阿弥,识得笔底生花的阿弥,却从未料想有今日。
折羽的阿弥成为传奇,留在时光的琥珀里永不老去。
事实上她们并不能为她做什么,活着的她们尚且自顾不暇。
离开潭柘寺,她们暂时以为了却一桩心事。时间将把一切侵蚀殆尽。她们对阿弥的震惊、哀思会与日消减直至淡忘。那些悼念阿弥的文章也会缓缓沉入浮尘琐屑。生命冗长,可记录的话题实在太多。她们虽无抑郁症噬骨,却也时有忧扰,时有悲戚。
后记
山居
总有一些东西难以留住。譬如山里不知何处传来的花香,雨后弥漫的云气,青空之上在山里留下阴影的层云,涟漪,花枝,竹风铃的声音。
常到后山散步,暮春初夏,好多修学旅行的小朋友。走的路就是《岁时记》中写过的,银阁寺前的山坡。
阳光从檐角照下来,猫在睡觉。小姑娘们咯咯笑不停。廊下有人沏茶。艳服长袖的女子,流水之上金色的涟漪。许多家小店,陆明买明信片给孟荻的那家店也在。黑船屋的暖帘在风里轻轻飘着,明信片都是一百元一张。
很长一段时间,都能梦见陆明和孟荻,好像她们真的存在。我请来了她们,写了她们,又送走她们。
最初写完《岁时记》,很觉虚空。四月初去奈良,途中路过宇治,两边山中的竹海朝我涌来,几乎要拿起电话给孟荻发短信。她不是住在这附近么。
今年没有专程赏樱,转眼樱树已结满红红绿绿的小果子,落了满地。和樱桃有些像,但不能食用,连鸟雀都不过问,大概很苦。
常去银阁寺旁的八神社散步,这里供奉着稻荷神,纸灯多是附近居酒屋、酒厂用来祈求生意兴旺。此处人迹罕至,去年冬夜曾独行到此,隔着鸟居远远看廊内的灯火,以为是很长的石阶,其实走几步也就到了。《岁时记》中,孟荻曾也来过,在暗夜之中看云海汹涌。
石阶下种满杜鹃,上周来时开得很好,今天颜色已经很淡,雨地里堆积着落花,看起来很可怜。四围山色碧青,最多的是樱树与香樟。建筑散发出旧木气息,石基积满青苔。踩着落叶走到山栏之畔,身下是茫茫绿野,海浪一般把我推及高处,又轻轻落回去。
下山时看到水泽旁开着燕子花,剑一般的茎叶,却挑出柔软的花瓣。那紫色真好,能作美人的衣裳。纯净的颜色之中,还喜欢鸭跖草的花,可惜不能作染料,都是很难留住的颜色。
这一途遇见的人家已很熟悉,我与这些风景本无干系,它们却像故人一样留给我记忆与温存。道中寂静,只有鸟声。想奔跑,才出去两步又悄悄地,蹑足停下,只用很轻的、狐狸样的步子走,仿佛生怕惊扰绿意中的神灵。走到深处去,见到围拢而来的猫,可以尽情抱它们。在山寺偏门的石阶前,和它们说了很久的话。
远远看到人家院前开着一簇芍药,花盘皎皎。想走近看,猫们绕着我,喵呜喵呜。好好好,不去看花,还是陪你们。
回学校的途中,看见夕晖,薄薄一层金红,在山峦的边缘。人声如潮涌缓缓恢复,山居人家门扉半掩,廊下素纹和服的老妇在修剪绣球花枝。我也认得她,那日清晨,看到她在石阶之上擎一丛绿枝,微笑着与邻人交谈。
其实小说到陆明临窗看雪、举杯邀饮时便应该结束。却忍不住写了余篇,并将自己代入。她们的经历与我无关,多是出于杜撰。而她们的情绪却来自我,借她们的眼睛与言语,表达出一个“我”,于是小说成了极为自我的抒怀。感激行旅之中遇见的人,“为念旧游终一去,扁舟直拟到沧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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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者评论
献给那位在潭柘寺许过愿的姑娘!献给那些短暂却澄明的岁月!
——苏枕书
《岁时记》,让我想起久石让的《One summers day》,更加向往京都那两个奇幻般的女子。想起分别那年之前就拼命想要启程的旅途。曾经挣扎的点、破裂的痕。年复一年,之后再来,忍不住一路细细猜想那年风月,平静,像是一出于己无关的折子戏,波澜不惊。
——Juliajue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世界,各自的道路。无论我们多么心心相印,始终不能代替对方生活。然而,一生中,如果遇到一个或几个人,可以像陆明、孟荻一样,之于彼此,志趣相投,全心相待,无论你们是朋友、师徒、姐妹、知己还是恋人,都已不负平生。这是《岁时记》告诉我的。
——左恩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