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对人感到恐惧,惶惶不可终日,而且对自己作为一个人的言行丝毫没有自信。且把个人的懊恼隐藏在心中的小匣里,严紧地将忧郁与敏感掩盖起来,一个劲儿地假装天真而乐天知命。
大庭叶藏用扮演丑角来换取世间的爱,太宰是带着面具的叶藏,在《人间失格》中上演了预谋一生的毁灭。他颓废,但不这样就无法活下去;他厌恶他人,又为他人所厌恶;他在无人知晓中变得异常,又在无人知晓中恢复正常;他认为活着是一件很要命的事,到处缠着锁链,稍微一动,就会血如泉涌。
太宰治作为一位“弱者”,其伟大之处在于他把自己的脆弱剥开来,彻头彻尾地展示在读者面前。其实在脆弱面前,我们都是同类。
太宰治名家经典系列,涵括太宰治不同创作时期的经典篇目,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获得者文洁若、豆瓣高分资深译者陈德文等翻译大家匠心打造名家气质译本,裹挟物哀与孤寂美学的全新装帧震撼来袭。
《人间失格》是太宰治最HOU 的作品,讲述了主人公大庭叶藏在幼年时期心灵遭受伤害,从而变成一个敏感、多疑、对人类充满恐惧的人。尽管他不断怀疑人,却又用扮丑角来获取“世间的爱”。在一次次痛苦地努力和挣扎失败后,他最终在偏僻而荒凉的旧宅中度过余生。
手记一
我这一辈子没少丢人现眼。
我猜测不出人究竟应该怎样生活。我生在东北地方的乡下,岁数相当大的时候才头一次瞧见火车。我忽而爬上火车站的天桥,又忽而爬下去,丝毫没理会到那是为了让人们横跨铁轨而修建的,一味地认为它只是为了把火车站的场地内建造得像是外国的游乐园,既复杂又使人快乐,设备蛮时髦。很长的一个时期,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对我而言,忽而爬上、忽而爬下天桥,是颇文雅的游戏。我认为那是铁路上最得人心的服务。后来才发觉,那只不过是为了让旅客跨过铁轨而造的非常实用的台阶而已。于是,我突然败兴啦。
小时候,我在小人书上看到地下铁道,就一个劲儿地以为,这不是根据实际利益的需要而研究出来的东西,却是由于搭乘地下的车比搭乘地面上的车要别致而有趣儿。
我自幼身体虚弱,经常卧病在床。我一边躺着,一边思忖:床单啦、枕头套啦、被子套啦,都是无用的装饰而已。将近二十岁时,才知道那些统统是实用品。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人的俭朴使我黯然神伤。
而且我不知道什么叫饥饿。不,并非指自己生长在不愁衣食住的家庭里,没这么无聊。我压根儿不理解“饥饿”究竟是什么样的感觉。说起来蛮古怪,哪怕我空着肚子,也意识不到。上小学和中学时,刚从学校回来,周围的人们就争先恐后地说:“饿了吧?”我们也有过那样的体验,从学校回来的时候简直饿得厉害。“吃不吃甜豆儿?还有蛋糕和面包。”我发挥天生的拍马屁的劲头,嘟哝道:“肚子饿啦。”把约莫十颗甜豆儿扔到嘴里。然而我丝毫不知道“空腹感”究竟是什么。
我当然吃很多东西,却几乎不记得由于饥饿才吃东西。我吃那些被认为是珍馐美味的食物,还吃被认为豪华的食品。到别人家赴宴时,我甚至勉强大抵吃进去。而且,对儿童时期的我来说,最痛苦的时刻确实是在自己家吃饭的时候。
在我那农村的家里,全家十个人左右,面对面地坐成两排,每个人面前摆着一个餐盘。我是最年幼的,当然忝陪末座。那个吃饭的房间光线阴暗,白天吃饭时,十来个家人不声不响地吃饭的光景总是使我不寒而栗。何况我们家族又是农村里古板的老顽固,菜肴大抵是固定的。珍贵的食品,美味佳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我越发害怕就餐的时刻了。我在那阴暗的餐厅里,只觉得寒气逼人,浑身颤抖,把饭一点儿一点儿地送进嘴,塞入嘴。我居然思量:人为什么要每天吃三顿饭呢?大家的确一本正经地吃着,这也恰似正在举行一种仪式。家人每天三次,在固定的时刻,聚集在阴暗的房间里,把餐盘按照顺序摆好。哪怕不想吃,也一声不吭地低着头,咀嚼饭。也许是为了向在家里蠢动着的祖先的灵魂祷告吧。
“不吃饭就非死不可。”听见这句话的时候,我暗自思忖:这不过是令人厌烦的威吓而已。然而该迷信(至今我仍不由得认为像是迷信)一向使我感到不安与恐惧。“人不吃饭就死了。因此,就得干活儿,并且吃饭。”对我而言,再也没有比这句话更难以理解、晦涩,让人觉察到恫吓的言词啦。
总之,我至今似乎丝毫不明白什么是人的“谋生”。我感到自己对幸福的观念与世上所有人对幸福的观念迥然不同,因而惴惴不安。所以,每天夜里我都辗转呻吟,甚至差点儿发疯了。自己究竟幸福吗?从小时候起,人们确实经常说我是幸福的孩子。我自己呢,总觉得是在地狱里。我认为,说我是个幸福的孩子的那些人比我快乐安宁多啦。
我竟然寻思过:自己会有十个灾祸,哪怕让街坊承受其中一个灾祸,都足以使他送命。
总之,我就是不理解,完全捉摸不透使街坊痛苦的性质与程度。清楚的痛苦,只要能吃上个饭就能解决的痛苦,然而是最强烈的痛苦,也许足以把我那十个灾祸化为乌有。说不定那是凄惨的阿鼻地狱。我不了解。不过,居然既未自杀,也未发疯,还议论政党的事儿,不绝望,不屈不挠地为了生存而斗争,或许并不痛苦吧?当一个地地道道的利己主义者,而且确信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是一次也未怀疑过自己吗?那就蛮轻松快乐啦。不过,人统统是这样的,大概说不上是完美无缺吧。不了解……晚上睡得香甜,早晨呢,精神就爽快了吧。做什么样的梦呢?一边走路,一边想什么呢?金钱?总不至于光想这些吧?我似乎听说过,人是为了吃饭而活着的,却未听说过,是为了金钱才生存的。然而,也许……不,这个我也不了解。越想越不了解。只觉得唯独自己与众不同,遂被不安与恐惧魇住了。我几乎无法跟街坊谈话。我不知道该怎样说,说什么话。
因此,我想起了丑角的事儿。
这是我对人最后的求爱。虽然我非常害怕人,却好像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人。于是,我凭着丑角这条线跟人取得联系。我不断地面泛笑容,由衷地十分艰难地拼命干,千钧一发之际全身出黏汗为人效劳。
从小时候起,哪怕是对于自己这一家的人,他们究竟多么痛苦,都在想些什么,我压根儿摸不着头脑。我只是害怕,无法忍受,一个劲儿地觉得发窘。于是,我就变成一个高明的丑角。总之,不知不觉地我成了一个一句真话也不说的孩子。
只要看看当时哥儿们的合影就会发现,其他人的神态都一本正经,只有我本人必然歪着脸古怪地笑着。这也是我儿童时代悲哀的一出滑稽剧。
序/1
手记一/5
手记二/21
手记三/71
后记/136
译者后记/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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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喜欢太宰治还是讨厌他,是肯定他还是否定他,太宰的作品总拥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魔力,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太宰笔下生动的描绘都会直逼读者的灵魂,让人无法逃脱。
——奥野健男
精神的洁癖,让像太宰治一样的人容不得半点的伤害,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卑微而自由。他想要打破什么,却又没有方向。他的痛苦在于他用心看着漆黑的世界。
——鲁迅
村上春树《且听风吟》中“十全十美的文章和彻头彻尾的绝望”深受太宰治和三岛由纪夫之影响。
——佐藤干夫
我承认他那罕见的才能,不过说也奇怪,他是我从未有过的、从一开始就产生如此生理抵触的作家。也许是由于爱憎的法则,也许他是一个故意把我最想隐蔽的部分暴露出来的作家的缘故吧。
——三岛由纪夫
虽然三岛由纪夫讨厌太宰治,可我觉得三岛由纪夫的文章本身就很像太宰治的文章。我觉得这两个人的作品里都有很多警句,有的地方是用警句替代描写。尽管我觉得很滑稽,却不得不说,三岛由纪夫是用太宰治的文体来写东西的。
——大江健三郎
倘若举办一场文学奥林匹克运动会,各国要挑选一名代表选手的话,日本的代表,或许不是夏目漱石,不是谷崎润一郎,也不是三岛由纪夫,而是太宰治。
——井上靖
羞耻心比孤独更难以忍受。但不必言说。因为这本书就是你的代言人。
——平野启一郎
想要在人的世界里好好地活下去那种不能实现的焦虑,以及想要认认真真活着的渴望才是他的本质。
——齐藤孝
太宰文学作为昭和文学不灭的金字塔地位正变得越来越稳固。
——鸟居邦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