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 乡
车窗外变幻的景致,说明着汽车的速度。回乡的路,已成坦途,记忆中的景色早已隐入脑海深处,多少年不曾复习,变得越来越陌生。望着路两旁急速退后的山峦杂树、河道桥梁,对回乡这件事便有了某种感触。
回乡的原因总是多样的。记不清这是自己多少次踏上归途,但每一次,都会升起一种温暖的感觉,一如初次回乡的记忆。其实,感觉还是有许多不同的——那种强烈而急迫的心情,现在无论如何是不会有了。相同的感受大概只有一样,就是牵挂。
也许,牵挂是每次踏上归程的唯一解释。
头一次远离家乡,是在我读中专的时候。我们到校时是秋天,九月份开学,我从家乡乘长途汽车先到了榆次郊区我堂姐家。那时,正好姐姐回乡看母亲,我便与她同行。开学的日子还有几天,并不急着去报到,我就在姐姐家闲住着,等待开学日子的来临。学校离姐姐家
很近,也就一二十里的路。记得去学校那天,乘坐的是村里去太原办事的拖拉机。拖拉机直接拉我到学校宿舍楼前停下,同车的姐夫或是与姐姐邻村居住的五大伯帮我取下行李,那年我十六岁。现在想来,那时自己分明是个孩子,可当时认为自己已经是大人,而且是相当成
熟的男人了。
临近放假的时候已是冬天,冬天的天气滴水成冰,我们学校又在四面没有任何阻挡的郊外,寒风呼啸,显得特别寒冷。回乡的头一晚上怎么都睡不踏实。我已经想好了,为了省车钱,计划先乘太原到榆次的公交车到榆次市,然后从榆次市再转乘火车到阳泉市,从阳泉市
乘汽车到盂县城,晚上到我姨姨家住一宿,次日再赶乘早班跑盂县北乡的长途汽车。虽然汽车在柏泉沟口没有停靠站,但那时只要告诉司机,司机会让乘客下车,就从沟口下车回家。回家的路就没有车坐了,只能步行,从那里再走十余里,也许到晚上就可以见到父母了。
盘算着,居然就睡着了,醒来,大约是早上五点半。
学校离太榆公路很近,二里地的样子。学校早饭一般在七点半左右,放假了,就只剩两顿饭,九点多才开饭。来不及吃早饭,扛了个提包,毛巾裹住两只耳朵,就这样离开了校门。那是三十多年前的情景了。校门口昏黄的路灯,在凛冽的寒风中摇晃着树的影子,马路上
没有一个人,马路两旁是收割过庄稼的空地,空旷而寂寥,地里可以见到突起的土丘,那是一个又一个的坟地,天光下显得影影绰绰。那时没有什么太旧路,连片的庄稼地里,有时会惊飞起夜宿的恶鸟,惊叫着飞向远处的黑暗中。狂风舔着马路上的灰尘翻卷,在风中,是那
种刻骨铭心的冷。对于一位十六岁的少年,走在这样的郊外,却忘记了害怕,是回乡的激情在鼓励着他。
我原以为,走上公路,就会等到公交车,结果我错了,公交七点后才发车。这一个多小时站在马路上喝西北风吗?!于是我决定往榆次市走。扛着提包,走了十多里路,终于来了一辆公交车。已经记不清是怎样去了榆次,怎样到的阳泉,反正,回到盂县城应该是夜里灯
火初上的时候了。
那时回乡,是一种想念父母亲人的锥心彻骨的思念。
毕业后,我分配到了阳泉市,一待就是三十多年。那时,从阳泉市到盂县城,路况很差,汽车一般走四个小时,有一次回乡,走了七个小时。那种回乡的感觉,现在想起来都是一种痛。故乡是对出门在外的游子而言的,如果从小生活在故乡,小山村就是生活的全部,又何来故乡之说。对我而言,故乡的概念也在发生着变化,过去的小山村本来是自己的出生之地,却因为父母的搬迁,很少再回到那里了,而父母现在居住的村庄,又与自己有相当的隔膜,虽然回去看望父母也叫回乡,但那个“乡”却与自己好像没有什么瓜葛了。
这样的故乡,便显得有些空泛起来。
还是说说曾经养育过自己的小山村吧。
三十多年来,也曾多次回到那个魂牵梦绕的地方,但到底已经成为陌路,匆匆的一晤,匆匆的离别,与梦中的情景,记忆里的面貌不可同日而语了。
去年,因为伯母的故去,我又一次回到了故乡。
那是一个小山村,在阳泉市的地图上有时仅仅是一个墨点。父亲喜欢立在墙下,望着地图出神。地图是我过春节时特意为父亲购买的,他在节前精心规划,贴在了正屋的墙上。他已经快八十了,腿脚又不灵便,要不是伯母的过世,他也难得再回一趟故乡。
他指着一个黑点说:这就是咱村?啥也看不清!
是的,地图上能看到什么呢?
这个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小村庄,叫田家庄。走出大山才知道,天下叫这个名字的村庄实在太多了,她根本不起眼,根本不引人注目,根本没有任何诗意和特色。所谓庄者,只是过去有钱人的庄子地而已。读《红楼梦》就知道,庄子地与主家在哪里生活没有关系。我的
小村庄,只是过去田姓人家的庄子地而已。有地就要有人耕耘,就聚集了耕种地的人家,逐步,就发展为村庄。所以,虽然叫田家庄,却没有姓田的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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