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与火的轮回
白文宇
周末回家去看祖母,做饭的时候帮忙填柴,灶膛里柴火噼噼啪啪地燃烧,升腾的火焰冒出缕缕青烟后又化作灰烬,一串串喧闹的火苗映射在窗户纸上,我的思绪忽然变得宁静起来,望着那些晃晃悠悠的橘色火焰出神。
灶膛总能让我想到童年,似乎在昨日,我还是在祖母土窑里玩闹的孩童。阳光透过木头窗棂,懒散地倚靠在白泥墙上。灰尘在阳光的怂恿下,相继从角落里涌出,每粒灰尘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飘荡,仿佛是一群顽皮的孩子,在土窑里奔跑,撒欢儿,拥挤嬉闹着,夹杂在红配绿的窗纸影子中,一起照在了祖母身上。祖母坐在炕上纳鞋底,时不时捋一捋额前的白发,偶尔满目慈祥地看着我。
忘了那年几岁,依稀还是蹲在地上数蚂蚁的年纪。我靠在灶台边,享受着火苗点亮我的眼睛和带给脸颊的温暖。祖母时不时挑一些秸秆和木柴往灶膛里填,我也想试试,祖母笑着说我不会填柴,火会熄灭。我执拗地要试,专挑大的柴火填,没填几根,就没了火苗。锅里的热气越来越少,祖母探头问:“是不是没火了?”走过来捣鼓了几下,柴着了。我在一旁呆呆地看着,“这木柴还看人吗?怎么就熄火了?”祖母拿火箸指着烧得通红的木柴,“你看,底下的通风口可不能堵上,不然火就灭了。”
每次祖母做饭,我都蹲坐在灶台前,帮忙填柴火或拉风箱。男孩子总是天性调皮,趁祖母不注意,抽出一根“葵花秆”,将外皮剥去,把里面的白芯装在小兜里,准备和村里的“二板片”一起玩过家家,又或者拿火箸在灶膛里东拨西挑,火苗变得忽大忽小……这些小把戏,自然瞒不过祖母,总会说:“填好柴,小孩子不许耍火,耍火尿床哩”,我被这么一吓唬,就只好乖乖地填柴火了。
学会烧火后,才知道柴火也是各有性格,与村庄里的人一样,各有各的脾气,各有各的古怪。就像村西头的郭叔成了亲,刚娶的媳妇跑了,做了光棍,发誓再也不娶了;村东头的二疙瘩老汉一辈子打光棍,六十多岁却成了家,村里人都说他“瞎毛驴吃草——碰上啦”。
枯草、落叶、谷糠、玉米芯能做柴火,柠条枝、秸秆、木头也能做柴火,别看都叫柴火,脾性却大不相同。莜麦秆、豆秸、蒿草、黏蓬草,呼呼地一股劲就烧完,火焰时间短,不经燎,烧半天也不开锅,称作“绒柴”。但并不是一无是处,生火、蒸馒头、炸油糕时,最好用绒柴,一点就着。绒柴火焰温和、均匀,蒸出的馒头膨胀松软,炸的油糕带着稻谷的醇香和诱人的焦黄,很耐饥。糜穰是最不好烧的绒柴,脾气大,不易燃,点燃没有火焰,干冒烟,像烟囱一样,但村里盖房垛墙,就少不了用糜穰,像水泥里的钢筋一样。
树枝、柠条、葵花秆属于上好的柴火,大西沟人叫它们硬柴。烧硬柴是一件痛快的事,过年过节做肉食、集体大锅饭时,没有硬柴绝对不行。你想食材把九勺锅都堆满了,用绒柴得烧多久?硬柴火力旺,余热较长久,不必急于填柴,也不用拉风箱,坐着打盹儿是可以的,但千万要防止硬柴蹦到灶膛外,把周围的东西引燃。
长大些后,我开始到塬上去捡柴火,割猪草。在汲取着村里一茬又一茬的庄稼养分,荒草般地疯长在捡柴火的路上,不仅把村庄逛了个遍,还到更远的百草湾去捡柴火。经常躺在草坡上,看不远处正吃着草的羊群,半眯着眼看天上的云彩,树上的喜鹊窝,村庄上空飘过的胡麻柴炊烟,成为一个野孩子。
细细想来,只觉得拾捡柴火的日子并未远去,像是刚刚擦身而过。
多年前,人好像对草木情有独钟。能吃的野菜刚从土里冒芽就拔,苜蓿草没等开花,就连砍或割地喂了牲灵。幸存下来的野草,等秋后老了,都要捡回家,做牛羊驴骡冬季的口粮,塬上没有能侥幸逃掉的草木。
秋末,太阳把塬墚的柴草晒干后,就琢磨怎么把它们往回拾捡。凡是能烧火的,连拔带薅,连庄稼的根茎也不放过。身体似乎藏着一股邪乎劲,即便家里柴火够烧,也要变着法儿往回捡。地里的玉米、葵花秸秆,野外的蒿草、黏蓬草、杨树丫、柠条枝,乱七八糟地堆一院子,柴仓里堆满了枯草,连百草湾那片不大不小的树林里飘落下的干树叶,都被彻底洗劫,寸叶不留。
庄稼收割完,小孩就开始在地里捡粮拾柴。掉在田里的谷穗、豆荚,獾子吃剩下的半个玉米棒子,田鼠藏在洞里的莜麦粒,干枯的茎叶、蔓苗、杂草,都在拾捡之列。日子过得穷,只好刨根到底,地上的拾掇完,就开始用各种工具清理庄稼的根。镰割的庄稼茬子都斜着锋利刃口,不可大意,稍有不慎就会划破脚踝,得穿着胶鞋才敢进地里。荞麦茬用一把特制的铁耙子,沿着田垄往前耙,跟黄河拉船的纤夫差不多,走几步就把耙到的茬子装到布包里;葵花秆连着根,用手拔费力气,多用铁锹挖;掏玉米茬、高梁茬就得用板撅……一块田地经过几遍捡拾,才彻底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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