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交西旧忆及市井春秋》:
1.从浜南药水弄到浜北大洋桥
1950年春天,大约是在清明过后,我经历了一次心满意足的搬家。
在这次搬家之前,我家居住在沪西大自鸣钟西侧的英华里。再往前,我曾寄养在南市海潮路一个亲戚吉大爷家中,那里,也算是我的一个家吧。
当年居住在沪西、闸北一带的“老上海”有一种习惯的说法,就是以苏州河为界,这条河浜以南的地域称为“浜南”,反之,苏州河北面的地方就是“浜北”了。这“浜南”“浜北”虽只一字之差,在一些体面人的眼里,却有贵贱之分上下之别。觉得“浜南”要比“浜北”开化文明、富庶发达,不知要强多少倍呢。
地处“浜南”的英华里,确也是沪西一块繁华之地。这里北挨苏州河,南枕“老白蚤路”(劳勃生路,后改名长寿路),西邻曹家渡,东近西康路。大都会大戏院、老正兴酒菜馆、吴良材眼镜店、方九霞金银店,还有刘半仙刘瞎子相命馆等等各式商贾店铺,五花八门,林林总总。尤其是耸立在长寿路西康路口那高高的大自鸣钟,一到正点,当当敲响,那声音瓮里翁气,像害了伤风,塞住了鼻子,却也传得老远老远,连浜北也能听见。
那时候,我一点也不懂什么“浜南”“浜北”,英华里一带的花花绿绿,与我也不搭界,因为我成天被关在一个小房间里,那就是我的家。我2岁时不幸丧母,4岁时父亲续弦后将我从寄养的吉大爷家接到这里。继母待我如同己出,使我又获得亲娘一般的呵护养育。
至今,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小房间是在长寿路北面沿街的一排店家后边,在一条叫药水弄的小弄堂里,是一间黑乎乎的石库门前厢房,还是父母向房东租来的。父亲母亲,还有一个不满一岁的镇海妹妹,一家四口子就挤在这巴掌大的鸽子棚棚里。
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石库门里的楼梯,可吓人了!陡陡地竖在前后厢房当中的夹道里,像躲蒙蒙,大白天也得摸摸索索才能找到它,上楼下楼,可要小心哪,你得腾出一只手,拽住一根荡在墙板上的麻绳,这样才能脚下头稳当一点。“咯吱咯吱”一阵响,有人上楼下楼了,我不看也知道。
其实,有没有人上楼下楼,我是看不到的。父母生怕我栽下去。我寄养在吉大爷家时,就出过这事情,从阁楼上栽了下来,一只耳朵摔闷了,好不了,落下了重听的后遗症,反应往往要比别人慢一拍。因此,父母成天把房门关得死紧死紧。闷哪!难过死了!
不过,凭心而论,一天之中也有一两回开心的辰光。
“卖大饼哦……滚热的大饼油条!”
来了!来了!一听到这声音,我顿时就兴奋起来,手头上的木头枪、小人书,不管什么都会往地板上一扔,飞也似扑到窗口,扒着窗沿朝弄堂口探望。
卖大饼的人好像叫小腊子。他正挽着两头翘翘的元宝篮子,一边吆喝一边往弄堂里走。父亲,有时是母亲会探身叫住他,随手慢慢坠下一只放了零钱的竹篮,小腊子接住竹篮,收了钱放进大饼油条,竹篮就稳稳地往上升……这一下一上,真好玩哦。我看得入神,有时还手痒痒的,也要拉住绳子,拽一把。
“镇江吃大饼喽……快来吃,”父母一遍遍喊,我都没听见一样,一个劲地还盯住那卖大饼的看呢,嗬,对过窗口一只篮子也晃叽晃叽的,吊下来了……
还有一回,也让我开心了好大一阵。
我妹妹镇海,活泼好动,老是手舞足蹈,躺在床上也不安稳,这天就出洋相了,“扑通”滚下床来,床边正巧放了只面粉袋,妹妹一头闷进去,哈哈,顿时成了个大白脸,笑死我了!
除了这些,浜南老房子里还有什么乐趣呢?想来想去,没有了。就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能有什么好玩的?
好在爸爸那时还没有考进公交公司,就在我家隔壁的江淮小学里教书。这江淮小学,实际上也是一间黑乎乎的石库门老房子!上上下下,角角落落统统被开发起来,隔成几个“教室”。江淮小学与我家就一板之隔,爸爸也能常常溜回来看看我。妈妈在纱厂做工,上三班,照顾我和妹妹的时间也不算少,但我闷在楼上动弹不得,没劲!
终于搬家了,哈哈,搬到了大洋桥北堍一条灰土小道——交通西路。
交通西路地处浜北,从大自鸣钟看过去,它要越过苏州河,再穿过潘家湾、潭子湾,还得跨过两股铁路、再穿过一条交通路,你看你看,这么个大老远的地方,在被一些高档人看不上眼的浜北,乡窝头,而我看呢,倒是个乐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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