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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       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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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  S  B  N:
出版时间 :
我的野心,是做一个自由的人
0.00     定价 ¥ 36.00
长沙图书馆
此书还可采购4本,持证读者免费借回家
  • ISBN:
    9787513922081
  • 作      者:
    萧红
  • 出 版 社 :
    民主与建设出版社
  • 出版日期:
    2019-0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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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1.2019年萧红散文全新集结:
  精心选其各个阶段的散文作品,是较为全面可研究其一生的重要史料基础,阅尽一代“文学洛神”不一样的现实世界和她的精神追求。
  2.文章选入中小学课本、现代文阅读及高考阅读理解:
  经典文学,必读书目。《回忆鲁迅先生》一文被奉为描写鲁迅的经典之作,至今无人chaoyue。
  3.quanwei校勘版本,全新精选合集:
  所有作品均按发表版本或者quanwei版本校勘,原汁原味保留萧红文字特色。
  4.短暂32载生活的“回忆录”,代表了一个时代的女性精神:
  写中国上世纪30年代的穷、乱和惊心动魄,也写她的颠沛流离和追求爱与自由。每个时代都存在“另一个萧红”,更值得现代女性深度阅读的佳品。
  5.许鞍华、汤唯、冯绍峰倾心演绎,念念不忘:
  以《黄金时代》开始,但并未因此结束,许鞍华、汤唯、冯绍峰,被萧红影响并感动的人。
  6.封面设计清雅淡雅:
  民国风元素体现一个时代的背景,更具代入感;装帧设计适合现在阅读习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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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萧红(1911-1942)
  她是一代才女;
  她是二十世纪的“文学洛神”;
  她出生在富裕的家庭,却终生想要逃离;
  面对爱情,她义无反顾,只为寻找灵魂的寄托;
  面对生活,她坚强勇敢,只为不屈服命运的安排;
  面对社会,她更是怀着一颗悲天悯人的胸怀,用她的笔直指社会的不公;
  她说:她要做一个自由的人;
  当她将与蓝天碧水永处时,只留下半部“红楼”与别人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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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介绍
  她的一生热闹、坎坷而不凡:逃离故乡的愚昧与父亲的专制无理,历经千般爱情的刻苦铭心与冷漠,逃离过战争的残酷与血腥;她亦有祖父的慈爱来暖心,文学写作上的进展予温饱,更有鲁迅如兄如长辈般地在帮扶。她一生颠沛流离,却一生敢于追求爱与自由;这是她一生的真实写照,也是我们每个小人物酸甜苦辣的人生缩影。
  生活虽繁杂,但愿你也不轻易言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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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评
  萧红“是当今中国zui有前途的女作家,很可能成为丁玲的后继者,而且她接替丁玲的时间,要比丁玲接替冰心的时间早得多”。鲁迅还评价萧红在《生死场》中所描写的“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却往往已经力透纸背;女性作品的细致的观察和越轨的笔致,又增加了不少明丽和新鲜。”
  ——鲁迅
  虽然萧红和我们的时代相差了70年,在我看来,两者却有一种古怪的相似。我们这个时代,又轻松又残酷,这与萧红所写东西又暗合起来,不仅吸引我,也是如今大家又重读她作品的原因。
  ——许鞍华
  萧红的文学成就一点也不比张爱玲逊色。中国现当代小说史没有收录萧红是不可饶恕的疏忽,她是20世纪中国优秀的作家之一,她的作品将成为此后世世代代都有人阅读的经典之作。
  ——夏志清
  萧红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虽然从未被忽视或冷落,但多少都被低估了。至少她的作品如《商市街》《呼兰河传》,短篇如《后花园》《小城三月》等,无论从艺术成就、内容层次或社会内容的涵涉面来说,绝不逊于同代的丁玲或张爱玲。
  ——香港作家陈洁仪
  我一直问自己,我是怎样看上了萧红的作品?萧红的文字简单朴素,不华丽,但她却是一个好“画家”,读她的作品闭着眼睛能看到那个地方,她是用文字绘画的好作家。其次,她的作品体裁跟风格不同,每一本都不一样,题材风格、叙事观点和感受都不一样,她把农村的生活写得非常详细,她的叙述观点任意转换,是非常好的作家。她的《呼兰河传》是上世纪40年代初写的,隔了几十年,隔着大西洋,那些被宠坏的大学生在读了这个以后能非常感动,非常认同,他们的感受和我几十年前看的感受差不多,这很神奇。
  ——美国汉学家葛浩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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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书摘
  永远的憧憬和追求
  一九一一年,在一个小县城里边,我生在一个小地主的家里。那县城差不多就是中国的最东最北部——黑龙江省——所以一年之中,倒有四个月飘着白雪。
  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都是同样的吝啬而疏远,甚至于无情。
  有一次,为着房屋租金的事情,父亲把房客的全套的马车赶了过来。房客的家属们哭着诉说着,向我的祖父跪了下来,于是祖父把两匹棕色的马从车上解下来还了回去。
  为着这匹马,父亲向祖父起着终夜的争吵。“两匹马,咱们是算不了什么的,穷人,这匹马就是命根。”祖父这样说着,而父亲还是争吵。九岁时,母亲死去。父亲也就更变了样,偶然打碎了一只杯子,他就要骂到使人发抖的程度。后来就连父亲的眼睛也转了弯,每从他的身边经过,我就像自己的身上生了针刺一样;他斜视着你,他那高傲的眼光从鼻梁经过嘴角而后往下流着。
  所以每每在大雪中的黄昏里,围着暖炉,围着祖父,听着祖父读着诗篇,看着祖父读着诗篇时微红的嘴唇。
  父亲打了我的时候,我就在祖父的房里,一直面向着窗子,从黄昏到深夜——窗外的白雪,好像白棉花一样飘着;而暖炉上水壶的盖子,则像伴奏的乐器似的振动着。
  祖父时时把多纹的两手放在我的肩上,而后又放在我的头上,我的耳边便响着这样的声音:
  “快快长吧!长大就好了。”
  二十岁那年,我就逃出了父亲的家庭。直到现在还是过着流浪的生活。
  “长大”是“长大”了,而没有“好”。
  可是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
  所以我就向这“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原载于1937年1月10日《报告》第1卷第1期)
  皮球
  看到了乡巴佬坐洋车,忽然想起一个童年的故事。
  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祖母常常进街。我们并不住在城外,只是离市镇较偏的地方罢了!有一天,祖母她又要进街,她命令我:
  “叫你妈妈把斗风给我拿来!”
  那时因为我过于娇惯,把舌头故意缩短一些,叫斗篷作斗风,所以祖母学着我,把风字拖得很长。
  她知道我最爱惜皮球,每次进街的时候,她问我:
  “你要些什么呢?”
  “我要皮球。”
  “你要多大的呢?”
  “我要这样大的。”
  我赶快把手臂拱向两面,好像张着的鹰的翅膀。大家都笑了!祖父轻动着嘴唇,好像要骂我一些什么话,因我的小小的姿势感动了他。
  祖母的斗风消失在高烟囱的背后。
  等她回来的时候,什么皮球也没带给我,可是我也不追问一声:
  “我的皮球呢?”
  因为每次她也不带给我;下次祖母再上街的时候,我仍说是要皮球,我是说惯了!我是熟练而惯于作那种姿势。
  祖母上街尽是坐马车回来,今天却不是,她睡在仿佛是小槽子里,大概是槽子装置了两个大车轮。非常轻快,雁似的从大门口飞来,一直到房门。在前面挽着的那个人,把祖母停下,我站在玻璃窗里,小小的心灵上,有无限的奇秘冲击着。我以为祖母不会从那里头走出来,我想祖母为什么要被装进槽子里呢?我渐渐惊怕起来,我完全成个呆气的孩子,把头盖顶住玻璃,想尽方法理解我所不能理解的那个从来没有见过的槽子。
  很快我领会了!看见祖母从口袋里拿钱给那个人,并且祖母非常兴奋,她说叫着,斗风几乎从她的肩上脱溜下去!
  “呵!今天我坐的是东洋驴子回来的,那是过于安稳呀!还是头一次呢,我坐过安稳的车子!”
  祖父在街上也看见过人们所呼叫的东洋驴子,妈妈也没有奇怪。只是我,仍旧头皮顶撞在玻璃镜那儿。我眼看那个驴子从大门口飘飘的不见了!我的心魂被引了去。
  等我离开窗子,祖母的斗风已是脱在坑[炕]的中央,她嘴里叨叨的讲着她街上所见的新闻,可是我没有留心听,就是给我吃什么糖果之类,我也不会留心吃,只是那样的车子太吸引我了!太捉住我小小的心灵了!
  夜晚在灯光里,我们的邻居,刘三奶奶摇闪着走来,我知道又是找祖母来谈天的。所以我稳当当的占了一个位置在桌边。于是我咬起嘴唇来,仿佛大人样能了解一切话语,祖母又讲关于街上所见的新闻,我用心听,我十分费力!
  “……那是可笑,真好笑呢!一切人站下瞧,可是那个乡下佬还不知道笑自己。拉车的回头才知道乡巴佬是蹲在车子的前面,放脚的地方,拉车的问:‘你为什么蹲在这地方?’
  他说怕拉车的过于吃力,蹲着不是比坐着强吗?比坐在那里不是轻吗?所以没敢坐下。……
  邻居三奶奶,笑得几个残齿完全摆在外面。我也笑了!祖母还说,她感到这个乡巴佬难以形容,她的态度,她用所有的一切字眼,都是引人发笑。
  “后来那个乡巴佬,你说怎么样!他从车上跳下来,拉车的问他为什么跳?他说:‘若是蹲着吗!那还行,坐着!我实在没有那样的钱。’拉车的说:‘坐着我不多要钱。’那个乡巴佬到底不信这话,从车上搬下他的零碎东西,走了。他走了!”
  我听得懂,我觉得费力,我问祖母:
  “你说的,那是什么驴子?”
  她不懂我的半句话,拍了我的头一下,当时我真是不能记住那样繁复的名词。
  过了几天祖母又上街,又是坐驴子回来的,我的心里渐渐羡慕那驴子,也想要坐驴子。
  过了两年!六岁了!我的聪明,也许是我的年岁吧!支持着使我愈见讨厌我那个皮球,那真是太小,而又太旧了,我不能喜欢黑脸皮球,我爱上邻家孩子手里那个大的,买皮球,好像我的志愿,一天比一天坚决起来。
  向祖母说,她答:“过几天买吧!你先玩这个吧!”
  又向祖父请求,他答:“这个还不是很好吗?不是没有出气吗?”
  我得知他们的意思是说旧皮球还没有破,不能买新的。于是把皮球在脚下用力捣毁它,任是怎样捣毁,皮球仍是很圆,很鼓,后来到祖父面前让他替我踏破!祖父变了脸色,像是要打我,我跑开了!
  从此我每天表示不满意的样子。
  终于一天清[晴]朗的夏日,戴起小草帽来,自己出街去买皮球了!朝向母亲曾领我到过的那家铺子走去,离家不远的时候,我的心志非常光明,能够分辨方向,我知道自己是向北走,过了一会,不然了!太阳我也找不着了!一些些的招牌,依我看来都是一个样,街上的行人好像每个要撞倒我似的,就连马车也好像是旋转着走。我不晓得自己走了多远,但我实在疲劳。不能再寻找那家商店;我急切的想回家,可是家也被寻觅不到。我是从那[哪]一条路来的?究竟家是在什么方向?
  我忘记一切危险,在街心停住,我没有哭,把头向天,愿看见太阳。因为平常爸爸不是拿着指南针看看太阳就知道或南或北吗?我既[虽]然看了!只见太阳在街路中央,别的什么都不能知道,我无心留意街道,跌倒了在阴沟板上面。
  “小孩!小心点!”
  身边马车夫驱着车子过去,我想问他我的家在什么地方,他走过了!我昏沉极了!忙问一个路旁的人:
  “你知道我的家吗?”
  他好像知道我是被丢的孩子,或许那时候我的脸上,有什么急慌的神色,那人跑向路的那边去,把车子拉过来,我知道他是洋车夫,他和我开玩笑一般:
  “走吧!坐车回家吧!”
  我坐上了车,他问我,总是玩笑一般地:
  “小姑娘!家在哪里呀?”
  我说:“我们离南河沿不远,我也不知道那[哪]面是南,反正我们南边有河。”
  走了一会,我的心渐渐平稳,好像被动荡的一盆水,渐渐静止下来,可是不多一会,我忽然忧愁了!抱怨自己皮球仍是没有买成!从皮球联想到祖母骗我给买皮球的故事,很快又联想到祖母讲的关于乡巴佬坐东洋车子的故事。于是我想试一试,怎样可以像个乡巴佬。该怎样蹲法呢?轻轻的从坐[座]位滑下来,当我还没有蹲稳当的时节,拉车的回过头来:
  “你要做什么呀!”
  我说:“我要蹲一蹲试试,你答应我蹲吗?”
  他看我已经偎在车前放脚的那个地方,于是,他向我深深的做了一个鬼脸,嘴里哼着:
  “倒好哩!你这样孩子,很会淘气!”
  车子跑得不很快,我忘记街上有没有人笑我。车跑到红色的大门楼,我知道到家了!我应该起来呀!应该下车呀!不,目的想给祖母一个意外的发笑,等车拉到院心,我仍蹲在那里,像耍猴人的猴样,一动不动。祖母笑着跑出来了!祖父也是笑!我怕他们不晓得我的意义,我用尖音喊:
  “看我!乡巴佬蹲东洋驴子!乡巴佬蹲东洋驴子呀!”
  只有妈妈大声骂着我,忽然我怕她要打我,我是偷着上街。
  洋车忽然放停,从上面我倒滚下来,不记得被跌伤没有。祖父猛力打了拉车的,说他欺侮小孩,说他不让小孩坐车让蹲在那里。没有给他钱,从院子把他拱[轰]出去。
  所以后来,无论祖父对我怎样疼爱,心里总是生着隔膜,我不同意他打洋车夫,我问:
  “你为什么打他呢?那是我自己愿意蹲着。”
  祖父把眼睛斜视一下:“有钱的孩子是不受什么气的。”
  我的祖父死去多年了!在这样的年代中,我没发现一个有钱的人蹲在洋车上,他有钱,他不怕车夫吃力,他自己没拉过车,自己所尝到的,只是被拉着舒服滋味。假若偶尔有钱家的小孩要蹲在车箱[厢]中玩一玩,那么孩子的祖父出来,拉洋车的便要被打。
  一九三四,三,十六。哈尔滨。
  (本篇选自1940年6月重庆大时代书局出版的《萧红散文》)
  镀金的学说
  我的伯伯,他是我童年唯一崇拜的人物,他说起话有洪亮的声音,并且他什么时候讲话总关于正理,至少那时候我觉得他的话是严肃的,有条理的,千真万对的。
  那年我十五岁,是秋天,无数张[片]叶子落了,回旋在墙根了,我经过北门旁在寒风里号叫着的老榆树,那榆树的叶子也向我打来。可是我抖擞着跑进屋去,我是参加一个邻居姐姐出嫁的筵席回来。一边脱换我的新衣裳,一边同母亲说,那好像同母亲吵嚷一般:“妈,真的没有见过,婆家说新娘笨,也有人当面来羞辱新娘,说她站着的姿势不对,生着的姿势不好看,林姐姐一声也不作,假若是我呀!哼!……”
  母亲说了几句同情的话,就在这样的当儿,我听清伯父在呼唤我的名字。他的声音是那样低沉,平素我是爱伯父的,可是也怕他,于是我心在小胸膛里边惊跳着走出外房去。我的两手下垂,就连视线也不敢放过去。
  “你在那里讲究些什么话?很有趣哩!讲给我听听。”伯父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流动笑着,我知道他没有生气,并且我想他很愿意听我讲究。我就高声把那事又说了一遍,我且说且做出种种姿势来。等我说完的时候,我仍欢喜,说完了我把说话时跳打着的手足停下,静等着伯伯夸奖我呢!可是过了很多工夫,伯伯在桌子旁仍写他的文字。
  对我好像没有反应,再等一会他对于我的讲话也绝对没有回响。至于我呢,我的小心房立刻感到压迫,我想我的错在什么地方?话讲的是很流利呀!讲话的速度也算是活泼呀!伯伯好像一块朽木塞住我的咽喉,我愿意快躲开他到别的房中去长叹一口气。
  伯伯把笔放下了,声音也跟着来了:“你不说假若是你吗?是你又怎么样?你比别人更糟糕,下回少说这一类话!小孩子学着夸大话,浅薄透了!假如是你,你比别人更糟糕,你想你总要比别人高一倍吗?再不要夸口,夸口是最可耻,最没出息。”
  我走进母亲的房里时,坐在炕沿我弄着发辫,默不作声,脸部感到很烧很烧。以后我再不夸口了!
  伯父又常常讲一些关于女人的服装的意见,他说穿衣服素色最好,不要涂粉,抹胭脂,要保持本来的面目。我常常是保持本来的面目,不涂粉不抹胭脂,也从没穿过花色的衣裳。
  后来我渐渐对于古文有趣味,伯父给我讲古文,记得讲到吊古战场文那篇,伯父被感动得有些声[哽]咽,我到后来竟哭了!从那时起我深深感到战争的痛苦与残忍。大概那时我才十四岁。
  又过一年,我从小学卒业就要上中学的时候,我的父亲把脸沉下了!他终日把脸沉下。等我问他的时候,他瞪一瞪眼睛,在地板上走转两圈,必须要过半分钟才能给一个答话:
  “上什么中学?上中学在家上吧!”
  父亲在我眼里变成一只没有一点热气的鱼类,或者别的不具着情感的动物。
  半年的工夫,母亲同我吵嘴,父亲骂我:“你懒死啦!不要脸的”,当时我过于气愤了,实在受不住这样一架机器压轧了。我问他,“什么叫不要脸呢?谁不要脸!”听了这话立刻像火山一样爆裂起来。当时我没能看出他头上有火冒也没?父亲满头的发丝一定被我烧焦了吧!那时我是在他的手掌下倒了下来,等我爬起来时,我也没有哭。可是父亲从那时起他感到父亲的尊严是受了一大挫折,也从那时起每天想要恢复他的父权。他想做父亲的更该尊严些,或者加倍的尊严着才能压住子女吧?
  可真加倍尊严起来了;每逢他从街上回来,都是黄昏时候,父亲一走到花墙的地方便从喉管做出响动,咳嗽几声啦,或是吐一口痰啦。后来渐渐我听他只是咳嗽而不吐痰,我想父亲一定会感着痰不够用了呢!我想做父亲的为什么必须尊严呢?或者因为做父亲的肚子太清洁?!把肚子里所有的痰都全部吐出来了?
  一天天睡在炕上,慢慢我病着了!我什么心思也没有了!一班同学不升学的只有两三个,升学的同学给我来信告诉我,她们打网球,学校怎样热闹,也说些我所不懂的功课。我愈读这样的信,心愈加重点。
  老祖父支住拐杖,仰着头,白色的胡子振动着说:“叫樱花上学去吧!给她拿火车费,叫她收拾收拾起身吧!小心病坏!”
  父亲说:“有病在家养病吧,上什么学,上学!”
  后来连祖父也不敢向他问了,因为后来不管亲戚朋友,提到我上学的事他都是连话不答,出走在院中。
  整整死闷在家中三个季节,现在是正月了。家中大会宾客,外祖母啜着汤食向我说:“樱花,你怎么不吃什么呢?”
  当时我好像要流出眼泪来,在桌旁的枕上,我又倒下了!因为伯父外出半年是新回来,所以外祖母向伯父说:“他伯伯,向樱花爸爸说一声,孩子病坏了,叫她上学去吧!”
  伯父最爱我,我五六岁时他常常来我家,他从北边的乡村带回来榛子。冬天他穿皮大氅,从袖口把手伸给我,那冰寒的手呀!当他拉住我的手的时候,我害怕挣脱着跑了,可是我知道一定有榛子给我带来,我秃着头两手捏耳朵,在院子里我向每个货车夫问:“有榛子没有?榛子没有?”
  伯父把我裹在大氅里,抱着我进去,他说:“等一等给你榛子。”
  我渐渐长大起来,伯父仍是爱我的,讲故事给我听。买小书给我看,等我入高级,他开始给我讲古文了!有时把族中的哥哥弟弟们都唤来,他讲给我们听,可是书讲完他们临去的时候,伯父总是说:“别看你们是男孩子,樱花比你们全强,真聪明。”
  他们自然不愿意听了,一个一个退走出去。不在伯父面前他们齐声说:“你好呵!你有多聪明!比我们这一群混蛋强得多。”
  男孩子说话总是有点野,不愿意听,便离开他们了。谁想男孩子们会这样放肆呢?他们扯住我,要打我:“你聪明,能当个什么用?我们有气力,要收拾你。”“什么狗屁聪明,来,我们大家伙看看你的聪明到底在哪里!”
  伯父当着什么人也夸奖我:“好记力,心机灵快。”
  现在一讲到我上学的事,伯父微笑了:“不用上学,家里请个老先生念念书就够了!哈尔滨的文学生们太荒唐。”
  外祖母说:“孩子在家里教养好,到学堂也没有什么坏处。”
  于是伯父斟了一杯酒,挟了一片香肠放到嘴里,那时我多么不愿看他吃香肠呵!那一刻我是怎样恼烦着他!我讨厌他喝酒用的杯子,我讨厌他上唇生着的小黑髭,也许伯伯没有观察我一下!他又说:“女学生们靠不住,交男朋友啦!恋爱啦!我看不惯这些。”
  从那时起伯父同父亲是没有什么区别。变成严凉的石块。
  当年,我升学了,那不是什么人帮助我,是我自己向家庭施行的骗术。后一年暑假,我从外回家,我和伯父的中间,总感到一种淡漠的情绪,伯父对我似乎是客气了,似乎是有什么从中间隔离着了!
  一天伯父上街去买鱼,可是他回来的时候,筐子是空空的。母亲问:
  “怎么!没有鱼吗?”
  “哼!没有。”
  母亲又问:“鱼贵吗?”
  “不贵。”
  伯父走进堂屋坐在那里好像幻想着一般,后门外树上满挂着绿的叶子,伯父望着那些无知的叶子幻想,最后他小声唱起,像是有什么悲哀蒙蔽着他了!看他的脸色完全可怜起来。他的眼睛是那样忧烦地望着桌面,母亲说:“哥哥头痛吗?”
  伯父似乎不愿回答,摇着头,他走进屋倒在床上,很长时间,他翻转着,扇子他不用来摇风,在他手里乱响。他的手在胸膛上拍着,气闷着,再过一会,他完全安静下去,扇子任意丢在地板,苍蝇落在脸上,也不去搔它。
  晚饭桌上了,伯父多喝了几杯酒,红着颜面向祖父说:
  “菜市上看见王大姐呢!”
  王大姐,我们叫他王大姑,常听母亲说:“王大姐没有妈,爹爹为了贫穷去为匪,只留这个可怜的孩子住在我们家里。”伯父很多情呢!伯父也会恋爱呢,伯父的屋子和我姑姑们的屋子挨着,那时我的三个姑姑全没出嫁。
  一夜,王大姑没有回内房去睡,伯父伴着她哩!
  祖父不知这件事,他说:“怎么不叫她来家呢?”
  “她不来,看样子是很忙。”
  “呵!从出了门子总没见过,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了!”
  祖父捋着斑白的胡子,他感到自己是老了!
  伯父也感叹着:“嗳!一转眼,老了!不是姑娘时候的王大姐了!头发白了一半。”
  伯父的感叹和祖父完全不同,伯父是痛惜着他破碎的青春的故事。又想一想他婉转着说,说时他神秘地有点微笑:“我经过菜市场,一个老太太回头看我,我走过,她仍旧看我。停在她身后,我想一想,是谁呢?过会我说:‘是王大姐吗?’她转过身来,我问她,‘在本街住吧?’她很忙,要回去烧饭,随后她走了,什么话也没说,提着空筐子走了!”
  夜间,全家人都睡了,我偶然到伯父屋里去找一本书,因为对他,我连一点信仰也失去了,所以无言走出。
  伯父愿意和我谈话似的:“没睡吗?”
  “没有。”
  隔着一道玻璃门,我见他无聊的样子翻着书和报,枕旁一支蜡烛,火光在起伏。伯父今天似乎是例外,同我讲了好些话,关于报纸上的,又关于什么年鉴上的。他看见我手里拿着一本花面的小书,他问:“什么书。”
  “小说。”
  我不知道他的话是从什么地方说起:“言情小说,西厢是妙绝,红楼梦也好。”
  那夜伯父奇怪的向我笑,微微的笑,把视线斜着看住我。我忽然想起白天所讲的王大姑来了,于是给伯父倒一杯茶,我走出房来,让他伴着茶香来慢慢地回味着记忆中的姑娘吧!
  我与伯伯的学说渐渐悬殊,因此感情也渐渐恶劣,我想什么给感情分开的呢?我需要恋爱,伯父也需要恋爱。伯父见着他年轻时候的情人痛苦,假若是我也是一样。
  那么他与我有什么不同呢?不过伯伯相信的是镀金的学说。
  (原载于1934年6月14日、21日、28日哈尔滨《国际协报·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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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录
辑一   只道此处是吾乡
有一段时光,沉淀在记忆深处,历久弥新。有一座城,我来过,便再也不曾远离。
 
永久的憧憬和追求 
皮球
镀金的学说 
祖父死了的时候  
感情的碎片    
中秋节  
夏夜  
初冬   
黑夜
花狗
 
辑二   触摸理想岁月
自由从来不容易,不是一个姿态,一个手势,自由是永恒的克服重力,挣扎向上飞行。
 
欧罗巴旅馆  
饿     
黑列巴和白盐    
他的上唇挂霜了
借  
广告员的梦想   
牵牛房        
患病         
十三天            
最后的一星期 
  
辑三   唯愿人生如初见
我本一无所恋,
但又觉得处处皆有所恋。
 
家庭教师  
春意挂上了树梢    
一个南方的姑娘   
索非亚的愁苦
林小二    
失眠之夜           
孤独的生活
破落之街
回忆鲁迅先生
 
辑四  在灰暗的微光里   
人生激越之处,在于永不停息地向前,背负悲凉,仍有勇气迎接朝阳。
  
长安寺
汾河的圆月
弃儿
放火者          
牙粉医病法      
滑竿          
天空的点缀      
火线外(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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