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书房 二集》:
二
鲁虹文章的原题是《冷冻后的复苏》,我嫌这几个字的分量过轻,轻得像用滥了的“众所周知”,于是改成《她的故事世间少有》。又觉得这样的故事未必就少,思来想去,想不出什么样的语言能传达出李青萍悲剧命运的多重消息。最后想起“以少胜多”的法门,干脆拟题:《她!》。
她这悲剧命运的原因自然也和新凤霞一样,只是这原因之中的因因果果,却未必人人知道。世间的事情往往是这样:越是认为众所周知的,其实知道得越少,就像经典名著,书名都耳熟能详,书中人物的形象如在眼前,我们还以为自己全都读过了,其实没读过几本。有太多的事情,我们是无法给出答案的。
我们现在知道了,三十多年间,李青萍一会是“特嫌”(特务嫌疑犯),一会是“右派”,一会是“反革命”;她遭管制,挨监禁,历经一次次的抄家、一场场的批斗;她丢了工作,失了亲人,孤苦无依,贫病交加,靠卖冰棍、捡破烂为生,走在街上谁都可以往她身上吐口水。我们还知道,三十年间,她从来没有停止过作画:颜料是垃圾里拣来的,画布是废纸盒拼凑的,挨斗的时候手就在背后空空地画,打翻在地时就找根木棍在沙地上画……
可是,我们不知道她的心里到底有多苦,不知道油画怎么会有这么大力量能让她忍过这三十多年漫漫的长夜,不知道过去、现实和未来在她眼中幻化成了怎样的一幅图景。我们甚至不知道,已经20世纪80年代了,她的画展也成功了,国务委员也批示了,为什么还有人敢说她是“特嫌”,不让媒体报道她,嚷嚷着要“降温”。鲁虹文章中说是“人为的原因”,此话说了等于没说,岂止是“人为”,根本是“人祸”!可为什么“人为的原因”频频能“为”出“祸”来?
如今李青萍年事已高,重病在身,画不动了。好在她的画终究没让历史的烟尘遮蔽,她这个名字近来也经常有人提起。收藏家们还喜欢说“发现”了李青萍。说什么“发现”,李青萍还用得着“发现”?她早就名动四方,她也一直没有消失,应该说“还债”才对!
三
这几天,我一直艰难地查寻关于李青萍的资料,也去了几个大的搜索网站,都没搜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她依然默默无闻,无论是在书中还是在网上。我想我该去问问李世南先生。鲁虹说,20世纪80年代,李青萍想办画展,托她没出过远门的弟弟去省城求人,李世南和武汉的一批著名画家都为她说过话。
对了,世南先生,前些日子,我在这里写文章公开向您索要“钟馗”,昨天您用特快专递寄来的“钟馗”我已经收到了,画中那个威风凛凛的钟馗我喜欢,您题的“长剑横九野”我心领神会。谢谢您!您看,今天说李青萍的事,说着说着,文字就有了点儿火气,眼见离你笔下的“高僧”境界越来越远了。我这心中依然有“鬼”,似乎已经“众所周知”,你的“钟馗”来得正是时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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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照
★仅是“夜书房”三个字已有故事。仿佛在夜里,隔着玻璃,看见刚从报社下班回家的胡洪侠躺卧在书房的小沙发上,可能是炎夏,也可能是寒冬,他翻着书,或快或慢,时而皱眉,时而微笑,精神完全融入书页的浩瀚宇宙。我们好奇于他每夜看见的宇宙景象,幸好,他毫不吝啬,读过了书,把所见、所感、所思勾画出来并结集出版,让我们有机会窥探这宇宙的细致与精致。翻开《夜书房》,是探索、是偷窥、是相陪。一个有魅力的读书人,跟你分享一段又一段有魅力的阅读旅程,夜色昏暗,胡洪侠的书房灯光却仍明亮,书如繁星,你来此地,必不白走。
——马家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