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
出奇的紧张,无名的火气:爱到这般地步就是得病(而我爱得病)。
B不断地令我神迷:我神经的刺激让她更显不凡了。她身上的一切多么不凡啊!但战栗着,我持疑,她如此温顺(因为她虚假,肤浅,可疑……这还不明显?她昏头昏脑,几乎游离身外,随口说起蠢话,听凭傻子摆布,对小事大做文章,却无视我饱受煎熬,千疮百孔!)。
我知道,现在,她对我感到厌烦。
我可没给她蔑视的把柄(出于玩闹,出于善意,她想从我的身上得到不可能,在这一点上,我让她失望了),不如说她心怀冲动,撇开了她已然获知的事情:让我不安的正是她的这般不耐心。
我想象一根巨大的钉子,想象她的裸体。她火焰般的运动给我肉体的眩晕,而我推向她的钉子,我不能留它在那里!当我执笔时,我看不见她,看不见坚硬的长钉,于是,我幻想自己搂住了她的腰:这不是幸福,而是我对抵达她所感到的无力,我因此止步了:她千方百计避开了我,而我身上病得最重的地方在于,我渴望这样,渴望我的爱必然不幸。的确,我不再追求幸福了:我不求给她幸福,我自已也一无所求。我总想点中她的苦穴,让她虚衰不振:她如她所是,但我怀疑,两个存在,于其无能的坚信中,是否有过更深一步的交流。
在A的公寓里(当A声称自己人了耶稣会时,我不清楚他是否在撒谎。他在街上靠近了B,用他虚伪的一本正经逗乐了B;头一天,他在家穿上教士袍,只是同B喝喝酒),在A的公寓里,感官极度的迷乱和内心佯装的崇高融为一体,魅惑了我们,像酒精一样迷住了我们。
我们三人,经常发出疯子般的笑声。
我从音乐中期待:以更深的程度,来探索冷酷,即探索黑暗的爱(它连接着B的放荡,封印着一场无尽的苦难——从不够暴烈,不够暖昧,不够贴近死亡!)。
和朋友们不同,我不把任何规约放在眼里,在最低贱的事物中寻乐。我,毫不羞耻地,活得像个阴暗的少年,像个老头。喝醉了酒,涨红了脸,来到一家满是裸女的夜店:瞧我在那儿,郁郁寡欢,撇着苦涩的嘴唇,又有谁会想到,我正高潮迭起。我觉得自己再庸俗不过,而达不到我的目标,我至少陷入一场真实的贫困。
我感到昏眩,晕头转向。我发觉我的“自信”成就了我——恰恰是因为它抛弃了我。如果我不再有任何信心,一道空虚就在我的脚底打开。存在的现实是天真地相信机运,相信引我飞升的机运也引我毁灭。我羞愧地认为自己比不上最伟大的人物:以至于我对此从不加考虑,我忘了别人对我一无所知。
我怕B会抛弃我,留我只身一人,像个废物,挣扎于自我迷失之欲,这终于惹恼了我。我刚流过泪——或干着眼睛,接受恶心——现在天亮了,可能之厄运的感受令我迷醉:生命在我体内伸展,就如一位女高音喉中抑扬吟咏的一曲歌。
快乐就似一根扫帚在空中飞旋成了一架风车。
就像一个溺水者收紧了他的双手下沉,就像一个人溺水是因为他没法像在床上一样从容地舒展身体,同样……但我知道。
你不愿失去你自己。你将不得不靠你自己作乐。你从苦恼中获取如此巨大的快活——它们从头到脚撼动了你(我是说你的性快感,你在“蓝磨坊”里污秽的享乐:你就不愿放弃吗?)。
我回答:
“我只在一种情况下放弃……”
“哪种?”
“但不……我害怕B。”
风中的群山、寒冷和融雪构成了这片阴沉的风景:我多么喜欢和B一起生活在这不宜人居的地方啊!几个星期很快就过去……
在同样的环境下:酒精,风暴的瞬间(风暴的赤裸),艰难的睡眠。
顶着风暴,行走在一条毫无魅力的山路上,可不算一次散心(更像是一个存在的理由)。
把我和B结合起来的,不是安稳的共同生活,而是,她和我面前,如一片空虚一般的不可能。出路的缺席,克服不掉的重重困难,像伊索尔德的宝剑一样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死亡之威胁,促使我们超越心力之所承的欲望,忍受持续之撕痛的需要,甚至猜忌——由B发起——这一切仍只会,偶然地,招致悲苦,只会落入卑污,志气全无:这一切把每个时辰变成痛苦、期待、莽撞和焦虑的混合(更难得的是勃发的色欲),唯有行动方能消解(但行动……)。
总之很奇怪,恶习遭遇的困难——麻痹,恶习的约制——是由于软弱,由于真实可能性的凄惨。让人害怕的不是恶习,而是恶习周围的小人物,它的傀儡,那些发育不良、愚蠢无聊的男男女女。说实话,我自己必须是一座相当荒芜的山,才能让头戴假发的老妇们也爬得上顶峰(我几乎想念起她们:夜店里,小丑,黄金的——病房的——恶臭,浮华的庸俗令我心悦)。
我恨那些缺乏局限感(缺乏绝对无力感)的成功人士:A神父(他的确人了耶稣会)醉意中的严肃不是装出来的:他审慎的亵渎和他的一举一动——带着一种难以把握的道德之严厉——印证了他对不可能之物的感受。
昨天和B还有A神父一起共进晚餐。我应把A的狂言乱语归于酒精吗?或者,真情吐露也会是散布疑云乃至一骗到底的手段?
A不像个魔鬼,他富有人情味(人情味?这难道不是无关痛痒的吗?):要是大家都忘了对长袍和逸闻轶事的兴趣,不信神的修道士,他说,就要侍奉起一桩跟教会过不去的事业了。一位身披浴袍的耶稣会会士(瘦骨嶙峋的修长身躯和敷抹圣油到他那儿不过是另一种讽刺)是最赤条条的人:而他的真相,B,正狂喜地触摸着……
我活在昨日晚餐的魅惑中:B,美得像头母狼,美得阴沉,穿着蓝白条纹的便袍,从顶端半开到底部,显得如此优雅。当着神父的面,她也语中带讽,笑成了一束摇曳的火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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