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书法七十年》:
1944年,区长让我到下叔村当教员,不久又让我当高小校长。论文化我真是不行,论工作经验倒是绰绰有余,尤其会教歌也是一大优势。后来到巷北当校长时,我就加上了书法课。我任教的每一所学校都很注意音乐、戏剧活动,书法活动也很是活跃。这大概就是我与众不同的地方。在巷北,我还自制了一把小提琴,引起下乡搞土改的抗敌剧社的龙康和王佩芝的重视,他们听到我发音很宽,音量也大,而且识简谱,也懂得一些戏剧常识,想调我到抗敌剧社去,因为县委不同意,没有去成,我失掉了一次再造的机会。在杨各庄高小工作时,我还是以书法打开局面的。杨各庄是个老区,有一位教师是北京大学毕业的,学问很好,叫臧方文,像我这样的“土包子”,人家是看不起的;对村干部来说,前前后后调了不少校长,也都很一般,学校没有什么起色。有一次,杨各庄起庙会要唱大戏,舞台上要挂匾,众人到学校请臧老师写“蜃楼”两个大字。臧说学校没大笔怎么写。来人很尴尬。我说可以把几枝小笔捆起来写。臧有点不理解,于是推脱了:“那徐校长写吧!”我说:“还是臧老师写。”他一直推脱,再三不写后,我只得包这个“粽子”了。我拣大些的笔,捆了四支,中间一支长出一些来,作为中锋,“蜃楼”二字到底是写成了,而且得到大家的赞赏,更有好事者在看戏时宣传我徐某如何如何有学问等等。1948年,我又调到西朝阳村当校长,去了不久,就有一位解放军来找我,并拿出一封教育科的信,原来是让我到塔山坡去写碑文。塔山坡离西朝阳不远,也就六七里地,被书碑的人是解放军十一旅参谋长钟天法,他是在清风店战斗中牺牲的,长征时的红军。这件工作是一位解放军同志主持的,他是十一旅文化科科长。塔山是离太行山几里地忽然突出的一座尖顶圆形孤山。我去时,石碑都已准备好,帐篷也搭下了,共有六七通碑,大部分是按标语式碑文裁的石料,只有一通是圆柱六角形的幢形碑。那些标语碑王科长主张写美术字,因为那时写美术字很时髦,认为那样才是带有革命性的形式——就是用铅笔画出轮廓来再去填墨。我总认为那不是写字,于是就用手写出的美术字直接上石。离塔山坡不远有个村叫荆尖,村里颇有些书法传统。民国年间,这个村出了一个有名的书法家叫冀兆强,他是写颜体书的,但比华世奎用笔还肥,间架也雄壮,在县西北山区,凡粮袋上的字都是他写的,我家的钱褡裢上也是他写的字。他死后虽然没有后人继承,但村里也有懂得书法的人。每天都有人来看我写碑,只是光看不说话。有一天,北关薛树棠也来看,还是没说话,当时我也没有谦虚几句,很是没礼貌。按说薛在当时是完县写字最好的一个人,但没有请他写碑的原因是,他成分不好,又属于绅士圈内人,思想也比较落后。当写到钟天法自传和履历的时候,因字数太多,又是在六角幢石上写,要用美术字写不仅费时间,也不好看。因此我向王科长建议还是用楷书写吧。王科长同意后,我便准备用楷书写。经计算,每个字比鸡蛋小一些——还是用我的柳公权再加行书笔意,使其不致拘板。这时王科长又找了一个帮忙的,是一位老先生。他来这里的任务主要是提词,王科长怕把字遗漏或写错了。老先生很认真,在写以前,他先提第一句,然后提第一个字,有的字提得很清楚。如“天”字他就提是天上地下的“天”,不是种地的“田”;再如“志”,就提是同志的“志”,不是智慧的“智”等等。当写了几十个字后他便说:“休息休息,抽口烟,喝茶!”我那时正年轻,性子急,不想休息。老先生看出我的意思,就谈起了不能写快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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