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歇马河那边去》:
胸中微妙的反应。
母亲已经披上了棉袄,听到这话,她双手拽住袄襟,凑到门后,轻轻拉开园园,小声说不要多事。与此同时走廊尽头再次传来脚步声,比刚才的更结实,也更坚定。
这才是他。
园园的脸颊立刻涌起新一轮潮红。
母亲在园园放空的眼神中走到炉子前,转身把椅子往炉子前搬了搬,坐下,拎开水壶。炉子里的火光失去阻碍直接冲上来,太阳出世般咬开阴暗潮湿的房间。母亲平摊双手,在过度燃烧后变红变白的蜂窝煤上方,在晨曦般的光亮中快速翻来覆去,脸上闪耀着明亮的橘红色。
园园挨着母亲坐下来,尽量显得自然。
炉火的光芒帮助她伪装出一张因为眼前的明火而不是别的什么才红的脸。她想象着,等一下母亲听到敲门声,打开门,他如果有胆量往房间里看一眼的话,看到的就会是一张比较正常的脸。就是这张脸,从他那里得到过前所未有的赞美——他在电话里不止一次地说,她有一张好看得不得了的脸。
她为自己突然想起这句话而害臊,脸红得不像样子。
他的第一个电话是在园园跟母亲来到歇马河的第三天打来的。
这个地方叫歇马河,是因为有条歇马河。尽管园园每年寒暑假都来,却从来只在半道上隔着车窗瞥见过它流淌的姿态。住进大队招待所后,抬头是山,转身也是山,她被群山环抱,未曾见到过一滴歇马河的水。好几次她都想叫上母亲一起翻过招待所后面的大山去看看,父亲也说如果她们要去,可以派两个人带她们过去。他说歇马河就在山后面,来回差不多要走四个半钟头。母亲身体不好,不想折腾。她不去也不许园园去。
“除非你爸跟着,不然别想。” 父亲当然没法跟着。她们每次来都只为见父亲一面,早一天见到就早一天回去,最短的是一来就见到他,她们住了一个星期就走了,最长的等了足足两个月,没见着也只能走了。一个星期是父亲的规定。大队现在面临编制体制调整,要么扩张升级,要么被其他单位吞并,消番撤号。作为这里的最高领导,父亲主动放弃休假,一年到头扑在工作上,铁了心要带领全体队员开创第一种局面。他不回去,只好她们娘儿俩来。但来也有来的规矩,父亲说要注意影响,来探亲的家属逗留的时间过长并不好,没见着等等可以,见着了还一直不走,那种团圆的气氛会让队员们想家,使他们感到难过,从而意志消沉,影响战斗力。在讲开拓和拼搏精神的地质单位中,战斗力绝非虚论。
母亲顺从了父亲的意愿,严格恪守一周为限的标准。
见一面一周,一年到头也就两周,母亲是绝不情愿父亲再离开她半步的。那种时候,园园甚至可以享受单间。由于通讯不便,无法掌握父亲是在大队还是有任务外出了,母亲便与父亲商量好,每年寒暑假一到就立刻动身到大队来。这相当于固定了一方的时间地点,使得一年两度的相会变得相对容易了一些。她们一来,父亲只要在大队,招待所就成了他的家,尽管只住一周,仍然常有紧急事项需要处理,他就吩咐手下牵了条内线电话到房间里来。
招待所位于队部西南角,简简单单一幢红砖平房,不大,总共才八个房间,两头各有一道门,对着树林的那个常年落锁,靠近菜园子这边的只在有人住进来时才会被打开。进门右手边第一个房间原本是管理员的宿舍,由于招待所空置的时间居多,就腾了出来,也不再设专人看管。每次她们娘儿俩过来,连大门带小门把钥匙一领,基本上就自己管自己了。听父亲说,招待所之所以没什么人住,主要原因是队里人本来就不多,又隐蔽在深山老林,下了长途车还得走个把小时,地形复杂,特别不好找,家属来一趟极其困难,这是一;二来队员们憋闷,对回家探亲的渴望远高于家人前来探望。难抵达加上需求相对较少,招待所也就鲜有人需要招待了。
那天天气很好,园园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走到了招待所正前方,与队部大门一路之隔的大山顶上,万丈光芒洋洋洒洒地扑过来,要不是窗户是向外开的,她会很乐意把推开窗户这件事当成是它们干的。它们越过暗红色斑驳的窗棂扑到她跟前,映得她脸上的皮肤轻薄通透,看起来脆生生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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