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姽婳英雄/民国通俗小说典藏文库》:
时候正在暮春三月的一个清晨,地方是在南京下关的车站。那列直开北平的大通车已在升火待发,但距离开行时间还有一点零几分钟,车站上照例地扰攘喧嚣。还未发现,习习晓风之中尚有静悄意致,但这时二等车厢中已坐了一个西服少年,正由窗口向站台上闲眺。站台上来往的人,看着他那清秀的面庞、文雅的气度和时新的衣饰,都觉诧异:这个少年分明是个都市中人,绝非乡愚,尤其他身上穿着洋服,表明有着洋人习惯,洋人上火车向来准时到站,车将开动才跳上去,这少年竟会早一点多钟先来车站待着,未免可怪。但是哪里知道,这少年的早时上车,并非恐怕误点先来占座,而是故意早来的,也可以说是感情逼迫他早来的。
这少年姓汪,名叫剑平,原是天津人,在南京文华银公司分社做职员,地位颇不低微。这次离南京乘车北上,是被调到天津总公司服务,而且乘这机会,和久已暌违的未婚妻举行结婚大礼,一则衣锦还乡,一则洞房花烛,人生难得的佳遇同时来临,试想应该如何得意。但他这得意事也是逼出来的。因为这家文华银公司,是很大的经济组织,兼营着银行以及保险运输种种业务,规模极巨,在全国大埠都设有分社,但以天津为总枢纽。剑平初入公司,原在天津,以后才调到南京,服务已有二年,却不料最近忽然发生重大变化。因为本年开首,经公司股东会议,更换了董事长和总经理,旧人退位,新人上台,自然有一番兴革。但关于行政方面尚与剑平无什么关系,唯有关于用人方面,忽然有一条新令颁下,不但剑平,连全公司同人都大起惊扰。
那新令上说:本公司更定新章,职员必须具有家室,否则概不任用。故自本年三月起,凡属未经结婚之独身职员,应即退职,各给三月薪金,以示优待。
仰各分社一体遵行,并行分别具报。至退职各员所遗之缺,总社即行派员接替云云。
职员们看了这道新令,都觉震动,认为新当局的措施,未免残酷。职员未婚,正可替公司专心办事,怎竟当作罪名,横加罢黜!实在令人不解。但到后来方才明白,在去年有两处分社发生职员亏款舞弊和拐款潜逃的事情,偏巧都是未婚的单身汉所为。因此公司主脑部据为定论,认定职员的家室,具有相当的保险性。凡有妻子的总要有所顾忌,不忍因一时放纵累及所爱的人,当然一切慎重。至于未婚者多当血气未定之年,易受冲动,易受诱惑,又因没有牵挂的人、顾虑的事,所以一经堕落,便要愈陷愈深,终至倒行逆施,不可收拾,使公司受到损失。其实这种见解,并非十分公平。少年老成的独身者,也尽有其人;放荡不检的已婚者,也触处可见,不可一概而论。无奈本年所选的董事长和总经理,竟对这偏颇的理论特别信仰,并且立即付诸实行,作为就任的新猷。
这一下可苦了一班未婚的职员,直如遭了无妄之灾,突然失去职业。剑平尚未结婚,自然也在斥退之数。在初闻新令时,也曾恐慌了一阵,幸而他和这分社经理感情极好,那经理又特别热心,尽力替他设法。但还便宜在以前公司对职员婚姻向未注意,所以没有正式记录,此际容易蒙混;二则这南京分社只有剑平一个人未经结婚,所以经理替他设法,不致惹人嫉妒,发生其他问题。不过虽然这样,也费了极大力量。那经理知道剑平有未婚妻居在天津故乡,就先向总公司报告,南京分社并无未婚职员,暗地把他归入已婚之列。跟着又上了封公事,言说文牍股主任汪剑平,精干有为,深著劳绩,唯以北人旅居南京,水土不服,致生胃疾,据医论切宜改换服务区域,以便转地疗养,或可霍然。查该员本系由津总社调来,现总社复值扩充营业之际,正需干才相助为理,可否将该员调回总社服务,借资熟手,兼以体恤有功职员等等的话。随着这封公事,又寄去两封私信,托总社内部掌权人物代为斡旋。居然得到批准的回文,调剑平即日回总社服务,原职原薪,一无变动。那经理又替他请了十天病假,再把旅行期限特为展长,教他早几天起身,对总社却迟报几天,这样两下凑合起来,约可有半个多月的余暇。剑平在这半个月中,可以赶回天津,和未婚妻结婚同居,还能享受几日洞房佳趣。再到总社报到上班,便可得已婚的资格,做合法的职员,绝不怕社中的考察甄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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