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锁金陵:李煜传》:
一世人皆言江南好,不见绿波日日流
驻马长江岸,眺望着脚下滚滚流逝的河水,本应“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李从嘉却若有所思……
习惯了江南的草长莺飞,看遍了繁华瑰丽的亭台楼阁,领略尽了金陵城中的脂粉花香,李从嘉的日子活得自在。他降生在南唐这块“三千里地山河”,靠着先祖的庇佑,仰赖在割据纷争中偏安一隅的国家,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红日已高三丈透,金炉次第添香兽”,“何妨频笑粲,禁苑春归晚”,富丽堂皇的皇宫禁院,又让风流倜傥的他尽享宫廷欢宴之乐。而且他还闲来到处出游,寄情山水,醉心于诗、书、画,一心想做个“文艺小青年”。年少的他视功名利禄为累赘,对于父皇在朝廷里的军国大事,他也总是退避之。如果按这样走下去,李从嘉无疑是那最幸福的一个人。因为他似乎什么也不缺,什么也不用担心。
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对春。一壶酒,一竿纶,世上如侬有几人?
一棹春风一叶舟,一纶茧缕一轻钩。花满渚,酒满瓯,万顷碧波中得自由。
这首《渔夫》词写得好潇洒,想必附在《春江钓叟图》上必是佳配。而且这个文艺小青年好像也配得上“终峰隐者”的称号,不然这洒脱的情怀有几人可与之比肩?然而,有时候,一个人越是热衷于遁隐,心中也越是有解不开的疙瘩,也越是无法真的远离世俗。事实就是如此,文人们(暂且先把李从嘉归为此类)的情感太丰富了,思想太复杂了,倒不如一个屠夫,整天只知道和“肉”打交道来得干脆。是的,李从嘉的生活中就时常浮现出了一个诡秘的身影。
李弘冀,这个长他六岁的兄长,这个有胆略,有眼光,有决断,有勇毅的嫡长子,十六岁时即被父皇李璟封为燕王。据史书上说,其为人沉默寡言,城府很深。不止如此,在所有的兄弟之中,他还唯独对从嘉猜忌有加。缘由嘛!似如无稽之谈,只因从嘉的相貌生的有些奇特,恰好符合传说中的“帝王之相”:阔额、丰颊、骈齿,尤其有一只眼睛是重瞳子。历史的记载就是这么荒诞,仓颉、虞舜、项羽便是如此。这或许就是暗示吧!帝王天生异象,非常人所能比。不信,看看那些古代王者画像,是不是都长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呢?也是,都是唐代一个叫阎立本的画师画的,能不雷同吗?想必后代的画者们也从中吸取了不少经验。不过,从嘉可倒了霉,他一天天成熟,和他在一块玩乐的常常庇护着他的好兄长却一天天变得冷漠,甚至有些许的狰狞了。即便后来年少的他不惜离开金陵,离开父皇和母后,远远地躲着朝廷,但却始终无法消除兄长的敌意。而今他惧怕面对这样的一位大哥,他恐惧于与他在皇宫之中所有的不期而遇,即使偶尔是一次小小的侧目,也足以使他如匕首刺破胸膛般锥心的痛。这种痛让他不能从手足亲情里解脱出来,更不可能彻底的相忘于江湖,尽情享受江南美好的湖光山色。李从嘉啊!李从嘉,你为什么生长在皇宫之中?为什么承受着上天如此一份厚重的恩赐?为什么偏偏只有你是重瞳子,暗合了“帝王之相”?为什么……
一切的追问,有如洪水般向他赢弱的身体涌来;一切怪异的天象,多到让他无从解释,难以澄清。
在河岸上愁眉不展的李从嘉,陡然间情绪跌到了低谷。他的思绪纵横交错,变幻莫测,一时好像窥到了生命的玄机,一时又变得扑朔迷离,一时似乎看到了一丝曙光,一时又仿佛一不留神坠人深渊。生命,好深奥的主题!深奥到还是少年的李从嘉无法搞懂,他另外的四位哥哥,不知何故,竞相继早早夭亡,魂归天际,深奥到一个皇权竞让无数手握权柄之人时刻觊觎,并舍命夺取,深奥到这浩浩荡荡的长江水,为何几千年来都洗不净尘世间每个人身上的罪孽。
一阵和煦的夹杂着江南潮湿之气的风拂过,微微掀起从嘉的一角衣襟。站在身后的小随从们不由得颤动了一下,却不敢上前,只能傻傻地在一旁等着。他们不知道主子为何伤心,更听不到他的内心独自。他们大字不识几个,他们所在意的、想不通的,是已经锦衣玉食、高高在上的皇室子弟怎么也如此的多愁善感。
“皇室子弟”?李从嘉倘若听到这个称呼,或许嘴角会轻轻上扬,报之以无奈的苦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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