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从普通士兵成长起来的,靠一支笔在睡几十人的排房里写,在堆放粪桶扫把等杂物的工具间写,熄灯后打着手电筒在被窝里写,一直写到南京军区政治部文艺创作室。我在基层连队整整干了十年,号声、哨声、歌声、鼾声、口令声、番号声、脚步声,声声入耳铭心,对连队生活真可谓铁马冰河,号角连营,终身难忘!
这本书我前后写了四年多时间,内容可以说是我当兵二十多年的生活积淀。里面有的人物是我的战友、一口锅里搅勺子的兄弟,有的甚至连姓名都没有改。里面的故事大都是我的亲历亲闻亲见,只是裁剪提炼后以这种手法呈现罢了。希望以这种方式怀念曾经的兄弟,记录我们酸涩的青春,留存当代军营基层连队生活的一些景象、剪影。
行走在南京这片古老而青春的土地上,感觉像穿行在历史的隧道,这儿有很多和古代驻军有关的地名,如乌衣巷、孝陵卫、小营、标营、花旗营、工程营、芦席营、马标、炮标等,如今这些地名被历史的洪流淹没成一个个简单符号,让人凭吊怀古都无从谈起。夕阳下,我经常狗喘一样奔跑在驻南京东郊的某部营盘,偶尔思绪翩翩,我是这个时代的“征夫”,古代“同行”们是如何征集入伍,怎么训练,怎样作战,纪律如何,伙食可好,能否探亲,想家怎么办,业余时间靠什么打发,学不学文化,搞不搞思想教育等。查阅有关历史资料,各个朝代只有一些数据、律令、规定。很少有底层士卒写的文章,也就没有那些有情节细节温度的故事。我们很多时候只能从一些边塞诗词中,想象他们的生活,如古诗《十五从军行》: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有有阿谁?遥望是君家,松柏冢累累。南北朝卢思道的《从军行》:流水本自断人肠,坚冰旧来伤马骨。边庭节物与华异,冬霰秋霜春不歇。长风萧萧渡水来,边雁连连映天没。唐杨炯的《从军行》:雪暗凋旗画,风多杂鼓声。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唐李颀的《古从军行》:野云万里无城郭,雨雪纷纷连大漠,胡雁哀鸣夜夜飞,胡儿眼泪双双落。唐王昌龄的《从军行》:烽火城西百尺楼,黄昏独上海风秋。更吹羌笛《关山月》,无那金闺万里愁。唐高适的《燕歌行》:山川萧条极边土,胡骑凭陵杂风雨。战士军前百战死,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宋范仲淹的《渔家傲》: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还有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的王之涣的《凉州词》,岑参的《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都是描写戍边生活的,几乎所有的边塞诗词都有一种悲壮、苍凉、寂辽、浩然之感,边关冷月,霜冷长河,大漠孤烟,让人心底升腾起无限想象和感慨。
今天的军人和古代“征夫”完全不同了,古时戍边人大多不识字,今天大学生士兵很多,几乎人人能拿起笔来写,更添众多作家艺术家表现军旅,所以现在有关军营的文字汗牛充栋、影像充斥银屏。有的很不错,内容思想艺术都属上乘。但更多的很“狗血”,当过兵的人看了,像挠脚板心一样,难受,现实军营根本不是那回事。没当过兵的人看了,也不知所然,这是我们的军队吗?凭空想象,想当然的军营,他们且美其名曰“理想化的军营”。这些人有的没当过兵,有的虽然穿军装,但没在基层连队呆过,最多是体验几天生活。殊不知,生活的五味、真谛不是靠体验得来的,而是靠和大家一起摸爬滚打,一起哭过你的哭、笑过你的笑得来的。我希望有缘读到这本书的人发出如此慨叹:哦,原来部队是这个样子。当然,奢望它能流传下去,能像星光一样照见后人。
本书修改定稿时,我已接到转业命令,即将脱下穿了26年整的军装。所以这本书对我自己来说是一段告慰,是一种安放。感谢生活,感谢亲友,感谢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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