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讲述隐秘情感的短篇故事,每一篇,都是一段接纳真实自我的艰难旅程:选择和狗共度余生的男人,爱外甥多过爱儿子的母亲,在别人婚礼上悄悄结合的同性爱人……他们如何怀揣秘密走完一生?如何选择现实生活与心之所向?如何排解无人分享的喜忧?如何最终接纳真正的自己?
五十五年前,圣—居迪勒教堂中正回荡着阵阵钟声。
祭坛前,年轻迷人的热纳维耶芙·皮亚斯特身披白色婚纱,如百合般纤细,与健壮的埃迪—爱德华.·.格勒尼耶结为夫妻。后者脱下机修工的工装裤,腼腆地换上租来的礼服。他们神采飞扬,激动、热切、迫不及待地拥抱幸福。幸得一位叔叔帮忙,他们得以在这座皇室成员举行典礼的著名大教堂结婚,而不是在自己街区寒酸的教堂里。神父将他们当小甜心似的关怀备至。不过他们身后的家人和朋友们则兴奋地期待着要大吃大喝到半夜。很显然,热纳维耶芙身处她人生最美妙的时刻……
她当然不会想到要看一眼参加婚礼的人群后面,在恢宏大教堂的另一端,在她心怦怦跳挽着父亲手臂走进来的大门旁边,发生了什么。
在倒数第二根柱子的暗影中,在挥舞金色锯子的奋锐党的西门雕像的掩护下,有两个男人双膝跪地,神情专注。他们摆出与祭坛最明亮处那对夫妇一模一样的动作。
当神父问埃迪.·.格勒尼耶是否愿意娶热纳维耶芙为妻时,两个男人中深褐色头发的那位,坚定地说了句“愿意”。随后,当神父向热纳维耶芙提出相同问题时,金发男子涨红了脸使劲点头。尽管十多米的距离隔开了他们与仪式举行的地方,但他们表现得仿佛在透过彩绘玻璃的黄色光线下,上帝的使者就是在对他们说话。
神父宣告:“我宣布你们以神圣的婚姻相结合。”当那对正式的夫妻在主面前接吻时,那对非正式伴侣在他们的角落里做了相同的动作。在埃迪与热纳维耶芙于管风琴的赞美歌声中交换戒指之际,褐色头发的男人从口袋中掏出一个首饰盒,拿出两枚婚戒,悄悄戴于彼此的手指。
没人注意到他们。
婚礼在主殿进行期间,他们一直激动地跪在那里祷告。仪式结束时,依然没人留意到他们。
在教堂广场上人们例行道贺时,那两个男人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静坐沉思。一直到听不见欢呼声,听不见汽车喇叭声,他们这才起身,从高高的空荡荡的台阶走下,没有摄影师为他们定格这一时刻,没有亲朋好友见证他们的幸福时刻、为他们撒花鼓掌。除了市政厅哥特式尖顶上,在眩目夕阳下击垮巨龙的圣米歇尔,没有其他见证者。
他们急不可待地赶回勒布特大道22号褐发男人的家里,关上百叶窗。他们比热纳维耶芙和埃迪自由,用不着苦苦等到晚上才能在床上一泄激情。
让十分意外,他,竟然,爱上了洛朗。
成年后,让有过一些短暂的艳遇,炽烈的快感,无甚感情的情人。受旺盛性欲驱使,这位猎艳者把时间花费在去酒吧或桑拿中心瞎混,去花园闲逛,去夜总会在他所讨厌的缭绕烟雾和他憎恨的刺耳音乐中游荡,物色猎物然后带回家。
在遇到洛朗之前,他以为他酷爱这种不受约束的纵欲生活。然而自从他们上了几次床后,他发现他之前的日子既不如他设想的那般风光也没那么不羁—他从那样的日子里体验到了快感、性高潮、自恋的享乐;但那种生活亦令他堕落,就如感情无所依附的唐璜那样,注定一次次重新开始。他将别人矮化到仅仅是肉欲的满足。他的性冲动越是得到满足,便越不喜欢那些男人的陪伴。在睡过他们太多次后,便不再尊重他们。
洛朗重新赋予他生活的滋味、乐趣和尊重。这位金发年轻人是公园皇家剧场的灯光师,无论是聊天、日常采购、做饭,还是在床上,他都会带着同样的欢快投身其中,什么事都能让他兴高采烈。对让来说,洛朗饱满的情绪触发了一场革命—从来只知肉体欢愉的他,发现了爱情。像他那种个性强烈的人,一旦心动便会不管不顾。他宠溺他,用礼物、用亲吻淹没他,用总也满足不了的欲望扑向他。
让决定对他们的关系全力以赴,鉴于社会不容许两个男人的合法结合,于是他想出个借壳结婚的主意。保有小众的性取向,并未令洛朗和让感觉沉重,他们是那样热爱生活,享受着他们不同寻常的境遇。他们甚至有一种隐隐的自豪感,骄傲于自己属于小众人群,能感受到只属于圈内人的战栗。他们同时往来于公开的世界和隐秘的世界。在日常生活中,他们并不在意人们授予普罗大众却不授予他们的那些东西!不过他们也能从中汲取灵感,通过玩一点儿小花招来达到目的……
他们就是这样于4月13日下午在圣—居迪勒大教堂,躲在埃迪和热纳维耶芙背后结了婚。
这两对伴侣分享这场婚礼完全出于偶然,要不是洛朗因浪漫情怀而扯下行政告示栏中的事项公告,他们之间的交集也就到此为止。几天后洛朗把这张公告贴在他们的纪念相册里,并依样画了一张他们的结婚证明,证明让.·.达蒙斯与洛朗.·.德尔芬的结合,一份伪造的但对他们却如此真实的文件。
因为纪念册里的这份文件,格勒尼耶这个姓氏便对他们显得格外亲切。所以当《晚报》刊登了埃迪和热纳维耶芙的儿子强尼.·.格勒尼耶的出生告示时,他们把告示看了又看,十分激动。这天早晨他们体验到—也许是第一次—一种只有同性恋才有的感受,他们痛苦地意识到无论他们爱得多么深,都无法结出爱情的果实。
他们前去参加受洗仪式。
先前帮他们争取到圣—居迪勒大教堂的叔叔,这次没能给他们找到比教区里的圣洁圣母堂更好一点儿的教堂。这里一架喘着粗气的簧风琴代替了高大的管风琴,神父念叨的贺词从看上去像霓虹灯管子似的灰色老旧扬声器中漏出。无论是沉浸在初为人母喜悦中的热纳维耶芙,还是被孩子的出生惊喜到的让和洛朗,对此都不介意,只有埃迪有点儿气恼。在这座墙壁发黄、椅子油腻、彩绘玻璃窗简陋的教堂中央,上过蜡的深色木雕像周围,摆满了塑料花,比看门人的门房里还多。机修工回到了现实—二十六岁的年纪,他对婚姻感到厌倦。诚然,热纳维耶芙依旧热情开朗,但婚姻生活总让他心有芥蒂。从此,他同伙伴们在小酒馆喝得太多、笑闹得太厉害、吃姑娘们豆腐时,他狼吞虎咽炸薯块或甘草圈这样的垃圾食品,而不是吃热纳维耶芙精心烹制的美食时,收音机闹钟响个不停他却抱着双臂继续赖在床上时,他穿着短裤到处乱走时,总之,当他还像从前那副样子时,他有一种负疚感。他不能忍受自我检讨和自律,做不到努力提升自己,做不到变得整洁得体、有责任心、落落大方,这违背他的天性!忍受这一切就是为了有欲望时可以压在老婆身上?这代价对他来说有点大……再说了,看见这个红皮肤的小家伙,这个用自己的语言哭闹不停的强尼,他感觉事情不妙。
尽管他在洗礼仪式上强打精神,但他的无精打采并未逃过躲在教堂最后的那两位先生的眼睛。让和洛朗对此很不解。什么!这个傻瓜居然没有意识到他拥有的好运气—他可以组建一个家庭!这个愚笨的家伙!于是他们把好感都倾注到洋溢着幸福的热纳维耶芙身上。
第二天他们命商店送去一辆婴儿车,推说是社区的社保部门恭喜他们做了父母亲。
随后,两对伴侣过着各自的日子,按着自己的节奏,迈向各自生活的现实。
让和洛朗并未对他们的幸福快乐感到厌倦。让在尝试了几项追随洛朗朝戏剧方面发展的艺术计划后,最终接受了自己缺乏这方面天赋的事实,并且也没有为此沮丧。他用从父母那里继承的一笔钱买下一家店铺,开始销售珠宝首饰。因为他品位很好,讨女人喜欢,对她们有一种宽泛的热情,他的生意很快就红红火火。全心全意珠宝店一跃成为布鲁塞尔时尚女人绕不开的地址,他的导购建议总是那么贴心。
让和洛朗相爱,过得潇洒。他们没有掩饰他们的共同生活,当然也没有大张旗鼓宣扬。既不感羞耻,也不竭力主张,顺其自然最能说明他们的态度。不过,受自由主义思潮的影响,社会变得更加宽容,在社会活动分子的施压下,政府禁止歧视同性恋。让和洛朗当然乐见这种宽松,但他们没有改变态度,与这些运动保持距离,不愿被看作这些运动的受惠者。他们仍然保持在教堂柱子后躲在暗影中结合的非法婚姻状态。
显然,受此类克制的刺激,他们的激情没有丝毫消退。
埃迪和热纳维耶芙则走上另一条道路。强尼的啼哭、叫嚷、生病都给埃迪带来远离的借口。在结束了汽车修理铺的工作后,他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与朋友一起喝酒或玩牌上,回家只是为了睡觉。热纳维耶芙注意到了这种疏远,她没有抱怨,倒是自责起来—如果说埃迪心猿意马,那是因为筋疲力尽的她不再注意打扮,因为她要喂奶,因为她三句离不开尿布、洗衣、喂糖浆等。
女儿出生了。
埃迪建议叫米妮,像米老鼠米奇女朋友的名字。他很为自己的主意兴奋,总是好玩地一边叫着老鼠的名字一边把小婴儿举起来,笑得喘不过气。尽管热纳维耶芙很是震惊,但害怕自己反对,他对孩子脆弱的爱会变成恨,所以只好接受这绰号,指望因为这名字,米妮可以得到父亲的关爱。
让和洛朗在国外旅行,所以不知道第二个孩子的出生。热纳维耶芙有些失望,这回没能跟上次那样收到社区社保部门的礼物,但她自我安慰还可用从前那辆工艺讲究的旧童车。
十年一晃而过。
布鲁塞尔的两位先生 / 1
LES DEUX MESSIEURS DE BRUXELLES
狗 / 35
LE CHIEN
三人行 / 75
MÉNAGE À TROIS
火山灰下的一颗心脏 / 100
UN CŒUR SOUS LA CENDRE
幽灵孩子 / 150
L'ENFANT FANTÔME
后记 / 200
NOTE DE L'AUTEU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