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太太看一眼排水口上那几只沥干的碟子,伸出大手,一手各拎起三只玻璃杯。“今天早上你的脏杯子真够多的。”
“昨晚太累了没洗。”哈特太太说。再说,她心想,我付她工资不就是为了清洁打扫吗?她语气一转,轻快地说:“所以我全部都交给你啦。”
“替人收拾善后是我的职责,”安德森太太说,“有的人就得永远替别人做那些肮脏的工作。你们有很多朋友吗?”
“我先生在城里认识的一些人,”哈特太太说,“一共六个。”
“你现在这个样子,他不应该带他那些朋友来家里。”安德森太太说。
哈特太太想起了昨天的聚会,大伙愉快地闲聊着,纽约的剧院,当地可以跳舞的小客栈,他们称赞她的房子,她向那两位年轻太太展示那些婴儿的用品,想着这些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她已经完全没注意安德森太太在说些什么了。
“——就当着他自己太太的面啊。”安德森太太的话题结束了,她意味深长地把头转向前门。“他酒喝得很多?”
“没有,不多,”哈特太太说。
安德森太太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她说,“你看着他们一杯接一杯,你想不出任何办法制止。然后不知道什么事情突然让他们抓狂了,你还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他已经开口叫你滚蛋了。”她又点头,“在这种时候无论哪个女人都没有办法,除了一件事,到了非滚不可的时候,她必须得有个地方可去。”
哈特太太小心谨慎地说:“安德森太太,我觉得不见得所有的丈夫都——”
“你才结婚一年,”安德森太太阴沉地说,“这个时候谁会跟你说这些。”
哈特太太就着烟屁股点上第二支烟。“我对于我先生喝酒的事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她正经地说。
安德森太太停下工作,手里捧着一叠干净的盘子。“有别的女人?”她问,“是不是为这个?”
“你怎么会说这种话呢?”哈特太太质问她。“比尔根本没——”
“在这个时候,你最需要有人来照顾你,”安德森太太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是还没找对人说。所有的男人对待自己的老婆都是一个样,只不过有些男人是酒鬼,有些男人把钱全花在赌博上,还有些看见年轻的小妞就追。”她突兀地哈哈一笑。“其实有些并不年轻,你去问那些人的老婆就知道。”她说,“如果这些女人知道自己的老公会变成这副德行,大概都不会结婚了。”
“我觉得成功的婚姻是女人的责任。”哈特太太说。
“在杂货店,就前两天,马丁太太把她老公还没死的时候常做的一些事情说给我听,”安德森太太说,“有些男人的行为你真是连想都想不到的。”她意有所指地看着后门,“有些男人比其他那些男人更坏。她觉得你亲切又和气,马丁太太真的这么认为。”
“她真好。”哈特太太说。
“我可没说他什么,”安德森太太说,她把头转向前门。“我可没提谁的名字,人家还以为是我不认识的人呢。”
哈特太太想到了马丁太太,两只眼睛又尖又利,滴溜溜地老是盯着别人买的杂货(今天买了两条全麦面包啊,哈特太太?今晚有朋友要来,是吧?)“我觉得她人真好。”哈特太太说,但她没说出口的是:要记得告诉她这话是我说的。
“我没说她不好,”安德森太太冷冷地说,“你最好别让她看出什么差错。”
“我相信——”哈特太太才起了个头。
“我跟她说过了,”安德森太太说,“我说就据我所知,我相信哈特先生绝对没有乱来,也没有酗酒。我说有时候我简直把你当成了我自己的女儿,只要有我在,就没有哪个男人敢随便欺负你。”
“我希望,”哈特太太又开始要说,忽然一阵恐惧感袭上心头。那些看似和善的邻居竟然在和善的面貌下监视她,甚至悄悄地从窗帘后面窥伺比尔,有这可能吗?“我认为人不应该在背后谈论别人,”她不顾一切地说:“我的意思是,我认为随便说一些自己都不确定的事情实在很不公平。”
安德森太太又突然大笑起来,她走过去打开清洁柜。“你别让这些事吓到了,”她说,“目前可不行。今天上午我打扫客厅好吗?我把小地毯拿出去晒晒太阳。都是他——”她脑袋冲着后门,“——把我气坏了。你知道的。”
“是啊,”哈特太太说,“真是太不像话了。”
“马丁太太说我为什么不干脆过来跟你们住,”安德森太太边说边在清洁柜里拼命地翻找,连她的声音也像是蒙了尘,含含糊糊地。“马丁太太说你这么年轻,一切都刚刚起步,身边终究需要有个好朋友才行。”
哈特太太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纠缠着茶杯的把手。这茶她只喝了半杯。现在要走去另外一间房间已经来不及了,她想,我只要说比尔绝对不会答应就好了。“前几天我在镇上碰见马丁太太,”她说,“她穿了一件好看得不得了的蓝大衣。”她用手顺了顺身上的家居服,气恼地说:“真希望我能穿上一件像样的衣服。”
“‘你为什么不滚出去?’他居然对我说。”安德森太太退出了清洁柜,一手拿着畚箕,一手拿着抹布。“一面喝酒一面乱骂人,声音大到所有的邻居都听见了。‘你为什么不滚出去?’我敢说连你们这边都听见了。”
“我相信他不是认真的。”哈特太太用一种笃定的语气说。
“换了你绝对受不了的,”安德森太太说。她放下畚箕和抹布,走过来坐到哈特太太的对面。“马丁太太认为如果你要我过来住,我可以马上过来,就住你那间客房。三餐全部交给我来做。”
“是可以的,”哈特太太亲切地说,“只是我打算让宝宝睡那间房。”
“我们可以让小宝宝睡你们的房间。”安德森太太说。她笑呵呵地推一把哈特太太的手。“别担心,”她说,“我不会碍事的。哪,如果你想让宝宝跟我睡,那夜里我就可以起来帮你喂他。我想照顾一个小宝宝我还行的。”
哈特太太笑容可掬地看着安德森太太。“我当然乐意,”她说,“等将来吧。眼前比尔一定不肯让我这么做的。”
“当然,”安德森太太说,“男人绝对不肯的,可不是吗?我在杂货店跟马丁太太说过,她呀真是世上最最好的一个小可爱,我说,可是她先生肯定不会让个打杂的老女人过来跟他们一起住。”
“哎呀,安德森太太,”哈特太太一脸惊恐,“你怎么这么说自己呢!”
“就只多了个女人,一个老一点、懂得稍微多一点的女人,”安德森太太说,“可能见识也稍微多一点,说不定喔。”
哈特太太,她的手指紧紧地扣着茶杯,脑子里快速闪过一幅画面,马丁太太舒舒服服地靠在柜台上(“我看见你们家来了一位明星级的新房客啦,哈特太太。安德森太太一定会把你照顾得服服帖帖的!”)还有她那些街坊邻居,她去公交车站接比尔的时候,那一张张盯着她的冰冷面孔。还有,纽约那些女同事,一面读她的信一面羡慕得要死(“真是挖到了宝啊!——她就要来跟我们一起住了,以后所有的杂事都由她一手包办了!”)。她抬起头,看着坐在她对面的安德森太太那副会心的微笑,哈特太太忽然有了一份坚定不移的认知,她迷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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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