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大儒:风华绝代》:
为了求得仁,人就必须学习,博古敏求,学而无厌。为此,他首创性地大规模招收学生,聚众授徒。不管在流亡的路上,还是燕居在故乡,总有一大帮学生簇拥着他,听他教诲,受其启悟。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就是孔子煌煌的教学成就!
孔子这一全方位的学术建设,为后来的战国诸子提供了治学行为所仿效的样板,他们或传授生徒,或撰写著述,或游历诸侯,或建立学派,均没有超过孔子所创立的为学模式。
在中国最早的这间课堂里,师生酬答有致,彼此谈笑风生,话题宽泛而精深。夫子的全部教学主张,就是以文发学生之蒙,以行积学生之德,以忠立学生之节,以信全学生之身,以礼约学生之形。他的教学,是将古代文献典籍的知识教育和以忠信为人性之本的道德教育,以及社会实践三者结合修为的综合体系。他要的,是学生认识现实生活中的自我,达到对人生当下和永恒的了悟,形成一个永远的探索过程,贯穿人的整整一生。
在孔子那里,为学,远非仅仅熟读“六经”课本,然后俯仰天地,以饱学自命。他通过弟子曾参之口,道出为学之人的首要——尽忠,守诚,执信,然后对之时时习练,在心领神会、身体力行中,走向人格与学术的双重完善。
一个在现实世界处处碰壁、始终颠沛流离在路上的老人,为什么始终高扬着清癯的面庞,谦和有致,不改其度,即便厄于陈、蔡,也教习严明,话语琅琅,无一日不大雅传诵,无一时不弦歌悠扬?是自我蒙蔽性陶醉,还是绝望至极点,转而寻求心灵的另一向度温存?
都不是。孔子眼里的礼乐,完全不同于今日吾侪酒足饭饱后的无聊K歌。我们是在发泄,孔子是在发心。他已将礼乐作为学生修德明心、为学论政必经的一扇门,而且,作为日常功课,须臾不可废。
《礼记·乐记》:“君子日:礼乐不可斯须去身。”原因是,致乐以治心,致礼以治躬。礼就扎根于人心之仁,它憨憨地坐在人性最温柔、最慈善的角落,有阳光斜披,静穆而善良。
有仁心才有仁行,才有高贵的俯身,才有同情的眼光和怜悯的眼泪。所有不端的思想和行为,病灶都是他心中乏仁。仁者人也,不仁则不人。所以作为人,怎么能不习礼呢?“君子义以为质,礼以行之,孙以出之,信以成之。”这是个逻辑递进关系。
他有个主张:“礼,与其奢也,宁俭;丧,与其易也,宁戚。”他主张对富与贵的诉求,但必须限定在“以其道而得之”的尺度之内;他也认同恶贫去贱的人性本能,但给出的限制仍是“不以其道得之,不去也”。
这个“道”在哪里?就在于“仁”。只有仁德之人,才会“名利于我如浮云”,安于仁德,贫富自适;也只有智慧的人,才能看清世间种种的虚妄和短暂,顺仁而安。
为此,君子要安贫乐道。安贫是为了守“道”,终日带着一张苦瓜脸去守,他能坚持的时间便很可疑,所以孔子提醒要“乐道”。只有乐在其中,才有兴趣与恒心。钱理群说过一句我认为相当高明的话——做任何事,刻苦的结语常常是两个字:及格;兴趣的结语常常也是两个字:出色。
所以,孔子对“贫而无谄,富而无骄”的评语是尚可,但还不够,应该更上层楼,登到“贫而乐,富而好礼”这一层。
也即在此时,孔子在奔波的路上连续遇到一系列隐士,并为他们所讥诮、批评。石门、荷蒉、楚狂接舆、长沮、桀溺、荷莜丈人、仪封人,他们的一个共同特征就是:面对天下无道,自己无法作为时,绝不同流合污,而是在坚守自己节操的同时,选择避世,以独善其身;当世不可避时,则退而求其次,选择避地,再等而下之避色、避言。
孔子自己是不避世的,因为他胸中怀拥着大道,负有强烈的社会责任感与使命感,强调道德人格的崇高价值,有着以天下为己任、匡正时弊的社会担当。但他并不因自己巍峨而忽视甚至去鄙视其他山峰的低矮。
相反,他向对自己毫不客气讥讽加指责的七位隐士,送去了自己的赞许。这就是来可泓先生所说的:“孔子是反对隐士思想和行动的,他也曾被长沮、桀溺等人骂得很难堪。但孔子认为他们是贤者,比之于当政的斗筲之徒要高尚得多。”所以,孔子一面称他们为贤人,一面却坚守自己积极进取的用世之道。
支撑孔子这样做的内在生命力量在哪里?
是《周易》所说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的天地自在精神。“不恒其德,或承之羞。”孔子自己说。
孔子命运多艰,处处碰壁,就是因为他要保持人格的完整,要自己言行一致。假如他屈身与生活讲和,弯腰向权贵摧眉,为自己找一个含混的借口,老人家还会颠簸在路上,与穷蹇为伴吗?面对官位,孔子的态度是:不汲汲于官位,也不避位,无可无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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